“这些人都没有家室之累吗?”
“世间总会有一些孤独的人,不仅仅只是精神上的孤独。”
“就是要找这种对象吗?”
小野深深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确实如此。
“不过,弄得不好,就变成杀人了。”大原就像一条懵里懵懂上了钩的鱼,还不肯就范,迟迟疑疑地说。
“所以,才唤你来呀!”这回是大三郎回答。他们俩就像职业摔跤运动员那样,相互巧妙配合,向大原进攻。大三郎和小野的每一招式全是步步进逼,不让大原有思考和喘息的机会,有效地配合着一个劲儿轮番游说。他们使大原无法细细斟酌谈话内容的重要,又并不只是以上司的地位来施加压力,而要引向他们所希望得出的结论上去。
“唤我是为了……”
“是的,想要请你去担任物色人的工作。”大三郎毫不掩饰,单刀直入地说。
“物色人?!”
“倒不如叫‘收集试验用动物’的好。我想不再细说你也明白,虽说是‘非致死性’,但根据不同的年龄、体质,效果肯定有差异。普通引起轻度精神错乱的剂量,对幼儿、老人或是内脏患病者来说,可能产生致死作用。那么,这种人应该吸入多少剂量,才不致于死亡而达到满意的结果呢?还有,毒气的毒性会在人体内残留的时间多久,达到什么程度,这些问题,我们还没搞清楚。因此,男女老少,健康的人和病人,如果有办法的话,从头脑灵敏的直到精神脆弱的都要。这一种试验对象,对我们说来,是多多益善。现在,我借用刚才小野的一个说法,也就是这种‘X体检’所需的数量和种类是越多越好。”
这是为了研究在实验中担任主角的“X体检”和影响“体检”对象的各种主要因素之间的相互关系。在物理、化学等精密的科学实验中,为了控制外界因素影响,往往要在排除其它因素的环境中进行。同样也要使主要因素不断改变,来观察对“体检”的影响和相互之间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主要因素就是N气体。“X体检”就是大三郎说的那些接受试验的人。但是,终究和实验用的动物不同,这种对象可不是那么轻而易举能征集到的。就是征集到手,在接受不同量的N气体试验以后,又打算如何处理呢?就是说:试验完了,也不能轻易地放他们出去。
“这……”大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不由得怔怔地看着对方。刚才虽是躲躲闪闪绕了个大弯,但已经全说明白了。就是大三郎不说这番话,也能体会到公司为了获取巨额利润而践踏人的尊严要进行使人毛骨悚然的科学研究。
“是啊,这可是件棘手的事儿。”大三郎接过大原的话说。
这个棘手到底是指找试验对象困难呢,还是指背逆伦理的做法呢?这就说不清了。反正,从他的脸上,压根儿也没有深感棘手的难色。这个人的表情分明是:企业需要的就是一切,至于需要的是什么就不必过问了。为了把企业所需的一切弄到手,深信什么手段和行动都是正当的。
在这个象征着资本主义营垒的现代化大厦的一隅里,竟蛰居着这个恬不知耻的封建家臣,为了主子的利益,干什么都可不择手段。所作所为全为了有利于公司的某种利益,至于行为的价值是丝毫不予考虑的。这种处世哲学对于那些只为每月工资而干活的职员说来,委实是难以理解的。
当初,人们为了求得自己以及自身周围成员不多的家属的温饱和幸福而聚集在一起,他们越聚越多,组成“企业”这样一个有机组织。尽管企业中的每个成员所抱的期望各不相同,但是,怎么时至今日会演变成赤裸裸地追求物质和权欲的庞大怪物呢?
绪方大三郎早先兴许并不是这种人。他为企业竭尽全力,使它发展成实力雄厚的有限公司。但日本化成公司并没有归属他一人所有,说到底,他不过仍是构成日本化成这个巨大怪物中的一个齿轮罢了。与大原之类相比,其重要性也许是有天壤之别,他仍是个“肉体另件”,从这一点来说,是完全一样的。尽管他占有的职位高些,但总不是这个企业的主宰。他像恶魔似的发挥作用,同从企业得到的报酬相比,仍少得无法比拟,并且这些报酬,还是不做就没有的。然而,现在站在大原前面的大三郎和小野,却像日本化成公司本身那样,散发着腥臭的毒气。企业这个由个人构成的组织中,他们虽在最高的决策机构里,出谋献策;用尽心计,只想如何来养肥公司,真是公司的“大忠臣”,也许就是由于这些忠臣型的职员付出了不少心血,才形成了企业这个庞然大物。也可以说,这些职员为了吞食钓饵而不惜克己奉公,他们不啻是中了企业怪物之毒的、可怜的肉体另件。在这一瞬间,大原感到绪方大三郎就成了日本化成公司贪婪饕餮的化身,直向人喷吐着毒气。
“弄得不好,把人搞成废物,在最糟的情况下,就只好干掉。无论如何也得干。”大三郎的最后一句话,像对聋子说话一般,一字一顿,清清楚楚。
大原还没有正式得到指示,但十分清楚,这是必须去干的,义务和行动就是指他自己。一旦失着,就犯了杀人罪;即使顺利的话,怕也难逃参与自杀的罪名。可是大三郎却像发出极普通的业务指示那样,若无其事地下达了命令。
处在这种情况下,大原可以拒绝,虽说是上司的命令,但毕竟违反了法律。当公司的命令与社会的要求相冲突的时候,不容你有片刻犹豫,必须作出选择。然而,对职员说来,拒绝执行公司旨意,无异于糟践自己的前程。即使不被敲掉饭碗,晋升的大门将被永远关闭,将眼巴巴看着与同事们有了差距,甚至让后来者居上,直挨到一定年限退职的那一天。这对雄心勃勃的职员来说,简直是比死还难以忍受的屈辱。……正因为如此,这些职员对上司的命令不管内容如何,总是绝对服从的,即便是违反社会要求,也毫不迟疑,忠实执行。这并不是一种义务感,而是由于受到上司的器重所产生的一种沾沾自喜和自满得意。
2
我们作为社会一个成员而存在,但不是直接参加这个社会,而是分别属于构成社会的各个小集团,成了社会这个大集团的间接成员。可以说是社会的臣下之臣。作为臣下之臣,从道理上说,对主公或是主公的命令应当是唯命是从的;但在现实中,却只绝对服从他的顶头上司。如果稍有拂逆,那你今后的前程也就葬送了。作为个人来说,对他说一切要眼光放远;但在现实的生活里,又使他不得不只顾眼前的利益。“眼前利益”往往是与自己的生存更加紧密相关。对命令完全理解,但命令的内容倘若在一定程度上,与法律、道德、感情、理性等方面的价值观念相抵触,公司方面为了不至于发生拒绝执行命令的情况,就精心挑选出那些头脑简单、目光短浅而又雄心勃勃的职员来忠实执行命令。
大原之所以被挑选来干这件事,是要让快婿为公司立点儿功劳。这是岳翁大三郎的一番苦心,同时也不外乎看到这个年轻人头脑简单又名利薰心的弱点。绪方大三郎深信大原是不会拒绝这项任务的,所以,不知不觉用了命令口气,俨然向他下达了公司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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