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步要走的棋子,是停在公寓一楼停车场里的汽车。这些车子的外表都被熏得黑黑的。不单单是汽车,还有公寓外墙也发黑,就连陶太跑出去看到的废墟城市同样是黑漆漆的,我觉得这同样是很重要的一点。”
“这黑漆漆的感觉,或许有点荣格的味道。按照荣格的心理学理论,黑与藏蓝表示无意识的世界,黄与白表示有意识的世界。在炼金术里,黑色表示最基本的物质。黑色又有罪恶、始源、潜在力量等意识;白色则与之相反,被认为是净化和变化。”
“不愧是教授,真是见多识广啊!”
“因为我一直都对荣格心理学有很大兴趣。”
“接下来应该走这枚棋子了。刚才,教授不是提到了陶太想利用电话与外界联络,却始终无法取得联系的这个情节吗?”
“是的。”
“陶太在电话中听到的是一连串的数字。可是,当他跑出屋外,徘徊于外面的世界时,街上只有山叶和三洋的招牌,却看不到罗列数字的招牌,这里似乎出现了小矛盾。我觉得这一点也必须加以注意。”
“不错,我多少也注意到这点。不过,陶太从路上与其擦肩而过的人口中也听到一连串数字。”
“对。这表示当数字以口头传达的形态出现时,他才能认知。”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是有意义的。此外我还想指出的一点是,十一点前后,太阳消失了。文章对于时间的记述非常明确,正如前面能正确无误地描述环境污染那样,就这篇文章的总体风格来看,这一点确实是比较罕见的。”
“正因如此,你才认为这是一篇很有逻辑性的文章吧?”
“是的。连出事那天的日期也交代得一清二楚。”
“日期?”
“对。文章不是清楚写明那天是天气晴朗的五月二十六日吗?在后面的段落,又清楚说明那天是电视剧编剧梶原一骑因犯伤害罪被东京爱宕警署逮捕的第二天。我自己都还记得,那时确实发生了电视剧编剧被捕的事件,还有国立预防卫生研究所技术官员新药泄密事件。文章对于事件发生的时间记述得清清楚楚,如此从头到尾严格符合逻辑的文章是很少见的。所以我很难认同你所说的,陶太思想混乱甚至精神分裂。”
“我只能说你是在和我,以及其他学者做出的符合常识的判断唱反调。你明知无论是谁在读了这篇文章后都会觉得荒唐的情况下,还故意向常识和权威发出挑战,是不是?”
我也觉得教授说得有道理,可是御手洗却在一旁微笑,不为所动。
“你竟然会提出这么荒唐的意见,真让我吃惊。”
“是否合理暂且不提。另一个引起我注意的地方是太阳消失的时间。陶太是如何得知太阳消失的时间呢?”
“当然是看表才知道时间的。”
“可是教授,他看的是怀表哟!陶太只有二十一岁,二十一岁的青年通常都使用手表吧?”
“不管是二十一岁还是十九岁,持有怀表又不犯法。这或许是陶太的习惯吧。”
“就算如此吧,但还有一个非常奇怪且难以理解的事实。在这之后,他的左手被怪兽吞噬掉了,如果他戴的是手表的话,这手表也肯定被损毁了。正因为他持有怀表,才能发挥报时的作用。”
教授又露出惊讶的神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不是偶然的巧合吗?御手洗君,你认为这个情节也有重大意义吗?”
“是的,意义非常重大!这是继水的旋涡、香织的胸部之后的第三重点。”
“哈哈,那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的本领。我总算引出了你荒诞不经,并且先后矛盾的棋子了。”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教授。”御手洗兴致勃勃地说道。他的样子就像眼前摆着许多上等食材的厨师。
“还有一些重大的要点,譬如公寓大楼电梯中的按钮写着‘关’字,也是一个重点。”
“你说什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教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这也是令人吃惊的地方。接着来看看切断两具尸体的场面吧。我和教授都有解剖尸体的经验,这部分的描写,让人感到格外的真实,像脂肪渗出黏在手上滑溜溜的感觉,没有解剖经验的人是难以想象的。如果这真是荣格的梦境,对这部分的描写恐怕就不会这么详尽了。”
“确实,这部分的描写特别冗长,若是梦境,或许会简短得多。”
“啊,终于说到这里了!下面这个场景——在切断尸体途中突然失去知觉,不久后醒来去洗脸——也很重要。主角在洗脸池中放满水,洗完脸后拔去塞子。此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排水形成的旋涡,文章写道,这旋涡呈右旋。”
教授又露出惊讶状。“这段描写又有什么玄机呢?”
“还记不记得文章开头也说过排水旋涡的事吗?但那时候写的是左旋。”
教授从御手洗手中取回小册子,匆匆翻动书页,看来要亲眼证实御手洗说的话是否真实。
“确实如此。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不见得有什么微言大义吧!说不定是印刷错误呢。”
“我不这样认为。当然,如果只看这一点,不能绝对否定印刷错误的可能性。但文章中其他所有要素,都告诉我这里所说的‘右’和‘左’是正确的。”
“哦!是吗?”教授惊讶地说道。御手洗净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教授看起来已经有点厌倦了。
“其他还有什么吗?”
“就是以上这些了。接下来,我们就用刚才提出的棋子,来搭建各自的推理模型吧!”
“使用对方提出的棋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么请教授先讲吧。”
“我对这篇文章一直很感兴趣,不过几经考虑,到现在还得不到一个清晰的结论,所以我只能一边思考一边说了,可以吗?”
“没问题。”
“你的想法很奇怪,认为这篇文章为正常人所写。我当然没有这种非常识的想法,只能认为这篇文章是有病的大脑狂想的产物。至于所患病症,可以依据患者的病感,对他患有的精神分裂症或躁郁症作某种程度的判断。一般而言,前者无病感,后者则为病感过剩。”
“所谓病感,是指患者对自身患病这一事实的意识吗?”御手洗大概是为我发问。
“是的。我读这篇文章时,想起了很多事情。首先是一九八二年二月发生的日航坠机事件,在羽田冲海面上空做逆喷射操作的片桐机长,经过三个月慎重的精神鉴定,被确定患了妄想型分裂症。记得当时也有人认为他是因工作压力太大,患上了身心疲惫症,但最终还是确认为妄想型分裂症。我从这篇文章中,也见到陶太身上患妄想型分裂症的特征。所以他既不是身心疲惫,也不是躁郁,而是分裂症,还是重度的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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