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我想起过去听到的一个笑话:美国有位发明家,他发明了一台自动捕蝇机。当苍蝇飞到机器前面,机器确认后就会杀死苍蝇,然后通过输送带把苍蝇尸骸送往后方的罐中。这是一个不俗的发明,可惜这部机器有一栋房子那么大,售价也跟买一栋房子差不多,所以无人问津,最后发明家破产了。御手洗也是这样的人。其实,杀苍蝇用一把苍蝇拍就可以了。
太阳下山了,柿山开始收拾照相器材。藤谷说他们会搭出租车去镰仓站,问我是否同行,我欣然同意。柿山背着器材袋,我跟在他们后面,下楼梯走出建筑物。藤谷用公共电话叫了出租车,在车子来之前,我们三人到附近的饮食店喝茶等候。我扼要地介绍了这事件的来龙去脉。当出租车到达时,周围暮色四合,天已经黑了。
6
我疲劳不堪地回到位于马车道的家中,只见我的同居人以手腕为枕,躺卧在沙发上。他一副悠闲的样子,惹得我火冒三丈。当我正要发牢骚时,只见他脸色凝重,双眼布满血丝。他好像在思考什么事,连好友回家都没有注意。
“啊,累得我两腿发直。”我将头伸入冰箱,一边寻找啤酒一边说道。我把啤酒倒进玻璃杯中,回到沙发旁,在御手洗眼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托你的福,折腾了一天,了解到不少情况。看看这些照片吧,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说完,我把从藤谷那里借来的照片袋放在茶几上。
“照片中有你意想不到的人物,你先猜一猜吧。猜中有奖,干杯!”我向躺在沙发上但并未转过头来看我的御手洗举杯说道。我将啤酒—饮而尽,然后斟满第二杯。
“这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名人,也是你熟知的,名叫旭屋架十郎。”我边说边倒纸袋,五张照片掉落在茶几上。
“喂!快来看吧。另一个人一定会令你大吃一惊的。第一,这是个女人;第二,她也是你熟悉的人;第三,是你误以为已经死去的人。但事实上,这个人好端端地活着,今天我还与她见过面哩!
她可是位大美女哟!你要我说出她的名字吗?哈哈,她叫香织。香织还活着,所以,陶太所写的文章纯属妄想,完全不是事实。”
“哎,你啰唆什么,烦死了!”御手洗用右手搔搔乱蓬蓬的头发说道。他从沙发上坐起,双脚插入地板上的拖鞋中,右手按住额头,露出痛苦状。但不一会儿。他霍地起身。
“香织怎么啦?旭屋干了什么事啦?这些人是谁?你要是知道此刻我的脑子里在思考什么,就不会让我猜这些无聊的谜了。”御手洗说完,踉踉跄跄地穿过厅堂,“砰”地关上门,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去了。
这种情况我已经司空见惯,只好继续默默喝着啤酒。叫我一个人辛苦奔波,去镰仓做调查工作的是谁呢?既然是无聊的谜,又何必让我白忙一天呢?
我经常不能理解御手洗的所作所为。他一旦热衷于某件事,就会对我大叫大嚷“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吗”。但片刻之后,他又会失去兴趣,说“像这种微不足道的问题,就让你一个人去思考吧”。
静悄悄的房间开始传出吉他的声音,由于没有接上扩音器,声音不会显得很吵。但急促的旋律显示此刻御手洗的大脑正处于狂风暴雨的状态。当御手洗的脑子开始像狂风般转动时,他的身体也会像被风吹动的树叶般,对周围事物不屑一顾。对我来说,除了喝啤酒和静静等待,别无他法。
吉他声停了,随之传来的是某些物件损坏的声音,接下来是某样东西倒地的声音。这种情况虽然也常发生,但还是会让人担心。
我站起来,走到御手洗的卧室前,用手指敲了敲门。
没有回答,只听到一阵呻吟。我试着叫他,他仍然没有应答。
我再敲了一次,还是没有回答。我只好自行打开房门。御手洗倒卧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中央。口中不断发出呻吟,吉他被丢在床上。
我吃了一惊,赶紧跑到御手洗身边。单膝下跪,把俯卧着的御手洗慢慢翻过来。只见他眉头深锁,不断呻吟着。右手的手指似乎被水瓶或茶杯割伤了,不断渗出鲜血。身为凡人的我难以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御手洗,你觉得不舒服吗?”
他没有回答,依然皱着眉头痛苦地呻吟着。我让御手洗继续躺在地板上,打算先打扫玻璃碎片。
当我拿来扫帚和簸箕默默清扫玻璃碎片时,居然从地板上传来了歌声。我斜眼望去,只见御手洗躺在地板上凝视空中的某一点,正在放声歌唱。这情景看得我目瞪口呆,拿着扫帚的手好像石化了一样。
“汪!”御手洗躺在地板上,突然发出狗叫声。接下来的瞬间,他好像装了弹簧的人偶似的,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动作一跃起身,然后对我说道:“啊。石冈君,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我无言地站着。他挨近我,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给我好好干,天就快亮了。每个人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要努力工作,例如你扫地,我写论文。但你既然扫完了,就请出去吧!门口在这儿。”他说完,便推着我的背,强行把我逐出房间。我听到身后大力关门的声音。
我把玻璃碎片倒入垃圾桶。走到冰箱前,打开门,又拿了一瓶啤酒。其实我已经和藤谷他们一起吃了晚饭,但看到御手洗那样子,恐怕他一整天也没吃过一片面包吧!
灌进肚里的酒精开始发生作用,一天的疲劳也开始发作。我昏昏欲睡,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御手洗洪亮的歌声吵醒,他熟知瓦格纳【注】歌剧中的歌词,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用歌曲或口哨的形式从头唱到尾。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吵醒,我隐隐感到头痛。不过,与御手洗这样的怪人同居,轻微头痛已是家常便饭了。要是连这种程度都无法忍受,那就没法和这个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注】瓦格纳(1813—1853),德国作曲家,剧作家,指挥家,哲学家。
御手洗就坐在我眼前的沙发上,起劲地唱着德文歌。他的情绪极度亢奋,要是没有人打扰的话,恐怕会唱一个晚上吧。
“御手洗,喂,御手洗。”
正专心唱歌的御手洗看了我一眼。
“难道你忘记了吗?关于旭屋架十郎的问题……”
经我这么一提,御手洗总算停止唱歌了。正如我所料,他问道:“旭屋架十郎是谁呀?”
我提了几次,他还是记不起来。当御手洗的同伴真是不容易呀!
“还有三崎陶太呢?香织呢?”
御手洗还是神情恍惚,不知道我正说些什么。没办法,我只有从皮包中取出三崎陶太文章的影本,摆到御手洗眼前。
“这是古井先生拿来的文章。”
经我提醒,御手洗终于发出“啊”的一声。他一边翻着影本一边眯起眼,仿佛在搜索过去的记忆。看来,他的脑中仅残留着关于古井教授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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