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御手洗这种不知是当真还是玩笑的话。藤谷露出认真倾听的脸色,并重重点头。
“正如你所说那样。当时的文人中,意识到社会问题且在文章中予以评论的只有石川啄木【注】一人而已。夏目漱石和森鸥外都选择了‘安全文豪’的道路。”
【注】日本诗人,评论家。
藤谷把茶杯放在茶盘上,然后用右手指尖托住眼镜,使它回到原来的位置。
“虽然我现在做的是娱乐杂志,但我时刻不忘新闻工作者的信念,不希望自己一辈子只是在追踪艺人。作为一名编辑,我期望《F》周刊能够愈发关注社会问题。”
御手洗以赞许的目光看了藤谷一眼,然后对金子说;“你要知道,如今的稻村崎公寓拥有者早晚也不得不把公寓转售出去。而转售所得的钱,说不定与建筑费用相比相差一大截哩。”
“或许如此吧。但像我这样的人……”说到这里,金子自嘲般笑起来。这位仁兄给人的印象是一停下工作就会面带微笑。
“一点专长也没有呀。我是江之岛一间小土产店主的次子,曾经做过上班族,但很快就受到挫折,一辈子只能经营着这家咖啡店,看来是要做到死了。我很想留下曾经在这世界活过的证据,如果死时能躺在属于自己的屋子里,并把这栋屋子留给儿子,也就不枉此生了。”
此时,某处发出轻轻的响声,藤谷拎起地板上的公事包,放在膝盖上,拉开拉链,音量便大了起来。他急忙将右手伸入包里。取出只有卡片大小的机器,做了某种操作后,声音就停止了。
“对不起,有点事情。啊,老板,可不可以跟你借公共电话一用?”
“这个,请用。”金子把放在吧台另一端的黑色电话推到藤谷面前,藤谷拿起话筒后拨动转盘。这种旧式电话现在也不多见了。
“啊,我是藤谷。”他以老练的语调大声地对话筒说。看来,他要与对方讲上一会儿。
“下面我要说的。倒不是住得不舒服的问题。”金子对着我和御手洗说道,“我在一楼搭电梯时,好几次碰到好像是旭屋先生妻子的年轻女子。她从电梯出来,我要进电梯。两人擦身而过。”
“稻村崎公寓大楼的全部住户是否都知道旭屋架十郎是这栋大楼的业主?”
“不是全部。我们也不过是隐约感觉到,这个消息只在私下流传罢了。”
“是吗?抱歉,请你继续前面的话题。”
“在那时候。那位年轻太太虽然搭电梯从楼上下来,但没有迹象显示她住在大楼的某个房间。之后我向其他人提过这件事,他们也觉得奇怪,说这人既不是上天台,也没有在任何楼层的走廊里见过她,怎么突然间就搭电梯下来了。这种情况我碰到了好几回。”金子说道。
“嗯,什么?”藤谷对着话筒大声说道,“请等一等,我告诉你电话号码。老板,这部电话的号码是多少?”
金子慌慌张张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片,置于藤谷面前,藤谷看了一眼写在纸片上的号码,稍显激动地回到话筒旁,告诉对方电话号码后挂上话筒。他兴奋地对大家说:“不得了啦!旭屋的情妇香织刚刚在旭屋御殿门口出了车祸。奔驰车从家中驶出,但没有看清左右路况,结果和垃圾车相撞。敝社监视旭屋御殿的小林记者马上帮忙叫了救护车。”
御手洗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脸上露出了阴沉而恐怖的神色。
“现在已将香织送往茅崎综合医院了。小林拍下了事故发生后香织的车子照片。听小林说,浑身是血、瘫在驾驶席上的香织,在救护车到来之前不断呓语,但完全无法判断呓语的内容,说的好像不是日语,而是印尼语。”
“乔子应该与印尼没有任何关系吧。”御手洗说道。“现在能够想到的是,乔子一定因为某种理由急着外出。”
“她急着想去什么地方?”我问道。
藤谷早于御手洗回应:“小林情急中拿出采访用的微型录音机把香织的呓语录下来了。”
“啊,你们的记者实在太优秀啦。”
“小林刚刚打电话给编辑部,我要编辑部传话给小林,让他与我联络。”
藤谷的话还没有说完,压在他右手下面电话又响了,他立即抓起话筒。
“是的。啊,请等一等。马上播放录音?很好!我让御手洗先生代替我听吧。”
“我是御手洗,请播放吧。”
接下来,话筒那一头似乎开始播放录音带了。御手洗一边翕动嘴唇嗫嚼着,一边将耳朵紧紧贴住话筒。
“就是以上这些了。”我尽量贴着御手洗,所以也约略昕到对方的声音。
“是吗?那就太谢谢你了。”御手洗以稳当笃定的语调说道,然后把话筒交给藤谷。
“怎么样?”藤谷一边接过话筒一边问道。
“是英文。”
“英文?”
“听不到那个吗?我倒是听明白了。‘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我听了几个小时乃至几天。我虽然没有勇气。但还敢于说话。我们把活着的玛特莱茵小姐埋入坟墓啦。,”
“你在说些什么呀?”
“这是《厄合古厦的倒塌》的其中一节。我们快走!石冈君。”
“哦,去哪里?”
“去外面。我们必须拯救玛特莱茵小姐,快走!乔子舍命相救,但时间可能已经来不及了。这世界上,只有我们接到了她刚刚发出的讯息。”御手洗竖起外套领子,快步走向出口。
外面下着滂沱大雨,整个世界充斥着雨点敲打柏油路面的声音,掩盖了眼前缓缓开过的汽车引擎声和车轮溅起水花的声音。御手洗毫不犹豫地冲到大雨中。我来不及打伞,也紧跟着走出室外。
藤谷在我们后方,一边打伞一边跟上来。
闪电,然后是远处的隆隆雷声。前方是广阔的海面,海面上波涛汹涌,因为在倾盆大雨中产生白色的雾霭,远方的水平线已看不清楚了。又一道闪电。在这白光中,一块正方形水泥碑在我们前方浮现出来。
“棺材!石冈君,快!玛特莱茵小姐被活埋了。竖在那海边的是一块巨大的墓志铭呀。”御手洗在大雨中狂呼着。由于雨势太猛,周围一片昏暗。仿佛暮色四合。
御手洗凝神屏气,来到公寓大厦西侧的小门前。他握住门把大力扭转,但门被锁上了,把手纹丝不动,于是他又转身奔至玄关门口。御手洗毫不犹豫地推开玻璃门。冲进大厅,左手边仍然立着那具双性人雕像。接待处窗口内,脸色大变的管理员瞪大眼看着我们,浑身湿漉漉的御手洗继续向里面走。管理员迅速打开侧门走出来。
“喂、喂,你想去哪儿?”管理员一边说一边揪住御手洗的衣袖不放。
“野边久藏先生,请你立刻叫出租车去茅崎综合医院,野边乔子受了重伤,伤势危急。不快点去,恐怕要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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