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高里提高了警惕,放慢了步子。他拼命 制止着狗的躁动,缓缓地向那女人靠近。
格列高里感到了另外的一种异样,可又说不出为什么。一个前所未见的景象等待着他。女人那张仿佛在凝视着前方的脸被垂在脸前的头发遮挡得严严实实。栗色的头发又多又密,可似乎疏于打理,而且这个女人看上去并不怎么年轻。
女人双臂上扬,两脚离地,难怪会给人个头高大的印象。她穿着茶色的鞋子,鞋尖将将够着草皮,身子悬停在空中。这个样子一时让格列高里的大脑产生了混乱。那双鞋子一动不动,就好像是这个女人一跃而起,然后就在空中静止了。
仿佛林子里的寒气让时间凝固了。
格列高里隔着女人的厚大衣轻轻触碰她的身体。他稍微一推,女人的身体便微微摇晃起来,像是一个振幅极短的钟摆。可是,悬垂的头部依旧纹丝不动,身上也感觉不出一点儿热乎气儿,怎么看都是气绝身亡的样子。想到这儿,格列高里的后背一阵发凉,打了一个激灵,那感觉比林子里的空气还要冷。
就在格列高里试图弄清眼前的一切时,狗也一直在狂叫,嗅觉告诉它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格列高里也是如此,可是他大脑一片混沌,无法正常思考。他早就感觉到了某种异常,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及至凑近尸体的跟前,他才渐渐地明白过来,那是一股臭味,不同寻常的怪臭。而狗的嗅觉捕捉到了这种气味。
格列高里用鼻子哼了一下。经历过战场的他很清楚这种气味的来源。痛苦的记忆被唤醒了,这是血的味道。有个地方存在着大量的血。而且,这个地方就在附近。
那些在战壕里不幸被炮弹击中而手残脚断、内脏横飞的战友们的尸体又在视野里复苏了,格列高里的脸抽搐着。没错的,这个味道跟当时一模一样。
可是,垂吊在眼前的这个女人的衣装上却不见有任何血迹。不论是古铜色的羊毛大衣、从大衣下摆露出的一小截裙子,还是头顶上方的那两条肘部以下裸露在外的白皙手臂,都没有发现血迹。然而,让人联想到血污和下水的强烈腥臭味却一股股地刺激着格列高里的鼻腔。清晨的空气里充满了这种臭味。
格列高里四下里看了看。只见山毛榉林立,脚下青草丛生,满眼都是绿色。地面上没有一丁点儿的血痕。周围目力所及之处,一个人影也没有。
格列高里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自己正在独自面对一生一遇的大事件。必须镇静。他提醒自己,要沉住气,沉住气……他对自己呵斥:切莫乱了方寸。
在狗激烈的吠叫声中,格列高里怔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朝上看去。女人双臂高举。他注意到了一个不寻常的情况。女人的两个手腕子分别被绳子捆住,吊挂在树杈上。多余的绳头绕在女人的颈部,再将头部吊起。也就是说,女人是通过右手腕、左手腕,还有头部这三个部位被吊挂在山毛榉的树杈下。因此,女人才显出仰头凝视前方的样子。
格列高里首先想到,这是不是私刑呢?可即便说是私刑,也显得很蹊跷。他猫下身子观察,女人的面颊、脖子、露出白色肌肤的双臂上,都 不见有任何的外伤——划伤、擦伤以及淤伤一概皆无,就是说,看不出施暴的痕迹。格列高里心想,这就不可能是私刑了。
腿呢——想到这儿,格列高里将视线下移,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过度的震惊使他一时失声。
女人没有光着腿,而是穿着长筒袜。脚上则是褐色的皮鞋。脚尖点着草皮在轻微地晃动。
除了两条腿,还见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两条腿和两只鞋之间,垂着一个无法言表的怪东西。
垂下来的这个东西没有触及地面,而是前端悬在空中。晨雾微曦下,它那滑溜溜的表面泛着光泽。他起初以为是蛇,吃了一惊。可是,那并不是蛇。可究竟是什么,他还一时琢磨不出个大概。
格列高里不禁发出一声呻吟。他明白了血腥味和腥臭味来自于何处。就是这个黑红色、湿漉漉的像是人的内脏一样的东西。它从裙子下面探出来,悄无声息地悬垂在女人的两腿之间。
怎么回事?!格列高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会这样?
狗叫个不停,可是格列高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想不出。怪诞不经、莫名其妙、令人作呕的现实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使他陷入一片茫然。他就这么呆呆地在冷空气中伫立着。
2华盛顿东区警局的罗恩·哈珀赶到格洛弗-阿奇博尔德的森林里一看,鉴定科研所的一干人等已经照例开始忙得不亦乐乎了。现场的山毛榉树之间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一块防水布在草地上铺开,尸体就仰放在上面。还好,狗仔队尚未闻到风声。
人堆里发现了搭档威利的那张红脸膛。他早早就到了。他的块头很大,腿脚却格外利落。
“威利,”罗恩招呼道,“动作挺快嘛。”
可是,威利·麦格雷只瞟了他一下,便马上又将红彤彤的腮帮子亮给了他。他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
“嗨,什么情况?”
威利叹着气应道:
“早安。”他口气冷淡,将软帽稍微抬了抬。
“早安。”
罗恩也回了一句,捏了捏帽檐。
“死者是什么地方的?”
威利像是咂了下舌头,将脑袋左右晃动,可并没有说下去。等了一会儿,他才咬着嘴唇,缓缓地将脸扭向罗恩,说:
“这太惨了。”
“太惨了?从何说起?”
“我在凶案科当了十二年的探员,年头也不短了。”
威利说。
“是啊,”罗恩表示了同意,“我更长。”
“罗恩,咱们这儿还算是个文明之邦吧。”
威利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我想是吧。这里是自由和平等的发达国家的首府。要是这里都算不上是文明之邦,那地球上就没有文明之邦了。”罗恩说,“虽说有些文明之邦已经在海的那一头开始互掐了。”
“我也一直这么想,可是,看到这样的惨剧还是我从警以来的头一回。说实话,我情绪坏透了。好端端的一个早晨,搞得人早饭都要吐出来了。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究竟是哪儿来的人渣?就是纳粹也干不出这等事来。”
“她身上有伤?”
“嗯。”
“死者好像是个女的。变态干的?”
“你说变态?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你来看吧。”
威利亮出彪壮的后背,率先踏入草地。
鉴定科研所的阿莱克斯摆弄着闪光灯,时而俯身,时而站立,对着女人的面部一通狂拍。
“照片什么时候可以洗出来?”
罗恩在他身后发问。因为走访时要用到这些照片。
“得等到下午了。”
阿莱克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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