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不止_[日]岛田庄司【完结】(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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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敷沿着土墙信步走去。记忆中这应该是座宽敞的豪宅,但此刻在此漫步,却并没有那种感觉。围墙在中间断开,黑色的砖瓦格外低矮。之前总记得这是幢气派的二层楼房,仔细想想,似乎只是间平房,还给人一种破旧不堪的印象。吉敷不禁涌起一阵心酸。

  不知不觉已走到正门前,侧面打开的木门已彻底变黑。木门旁边的玻璃门可以算得上古董了吧,吉敷暗自寻思。之前这个家是否也是这副模样?吉敷不太清楚家里如今住的是怎样的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户人家似乎不太注意清洁打理。

  吉敷至今依旧记得,第一次被通子带到这扇木门前时的感受。当时他相当震惊,这里比自己的老家阔气多了。虽然不是头一次见面,但看着在玄关外的通子父亲时,还是能够感觉到一种当地望族的自负,让他紧张。然而,如今这里已和当时的印象完全不同,威慑感没有了。虽然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同、怎样不同,那感觉就像人的成长一样,似乎眼睛和鼻子都没什么改变,但整个人就是给人一种人到中年的感觉。

  吉敷扭头向右望去,庭院里柿子树的枝头探出围墙,似乎还结了些果实。吉敷还记得它,之前他曾和通子在这棵树下聊过天。这棵树给人的印象依旧没有改变,既没长大也没衰老。似乎唯有它,还与记忆中的一样。

  5

  “您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面坐在“酒鬼”角落的桌旁,恩田润一突然满脸不快地问道。他鼓着缺少血色的脸颊,剃须后留下的青色痕迹尤为显眼。他的眼睛根本就没看吉敷这边,仿佛满心的愤懑无处宣泄一般。

  来时店里已经没有半个客人的身影。吉敷走进店内,任由润一领到座位边坐下,润一的妻子在门外挂上“准备中”的牌子后走到柜台后面,或许在泡茶吧。

  “你这个‘为什么’的问题提得有些奇怪啊,我是想把整件事弄清楚。他可是你的父亲啊。”吉敷说道。

  “那件事不是早就一清二楚,并且定案了吗?除此之外,您还想知道什么?法庭早已将一切查得一清二楚了。”恩田的儿子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吉敷微微点了点头。刑警跑来打听四十年前的案子,案子早已定案,还是以警方所希望的形式。如果判的是无罪的话还能理解,但眼下判的是死刑。作为儿子,提出“事已至此,你还想知道什么”的问题也在情理之中。父亲被判死刑,再没有比这更重的罪了。刑警还想怎样,光是死刑还觉得不够,还想再加以重罚,弄个磔刑[始于五代的一种凌迟极刑,割肉离骨、断肢体,然后再割断咽喉。]①或锯刑[指将人倒吊起来,从两腿之间锯开。]②什么的?眼见如此,吉敷决定讲出事情的原委。

  “正如我刚才对你说的那样,我想把事情彻底查清。这似乎不是警察通常会有的行为。我是出于个人意愿想这么做的,我对你父亲的判决抱有怀疑态度。”

  润一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果然,吉敷早就盼着这一刻了。然而,事实并未像吉敷想的那样。恩田润一轻哼一声,之后便将头扭向一边。

  “那又怎么样?还不都一样?”他长舒一口气,恶狠狠地说道。

  吉敷吃了一惊。

  “还不都一样?这话什么意思?”

  “我问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刚才您说这并非通常的警方调查,那这到底算什么?没事儿找乐子吗?”

  润一的态度越来越差。“并非通常的警方调查”,他似乎把这句话理解为背后并没有警方的权力。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冰冷而带刺。

  “我并没有找乐子的意思,可就算是又怎样?追寻真相又有什么不对?”吉敷说道。

  “您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简直就是愚蠢。默不做声不就行了吗?究竟是谁希望你这么做的?那件事早就结束了,不是吗?”

  “别人说你父亲是杀人凶手,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吉敷的语气中混杂着几分愤慨与疑问。

  恩田之子闻言道:“我对此没兴趣,请您别再提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了。”

  “毫无意义?你难道不觉得你父亲是无辜的吗?”

  “这话是谁说的?莫非警方内部有这种看法?”

  吉敷觉得他这是在转移话题,总是答非所问。

  “这倒没有。”吉敷答道。

  “那是出现重新调查的可能了?”

  “丝毫没有。”

  “那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刑警先生您有什么好处?”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再问你一遍,你不相信你父亲是无辜的吗?”

  “我说,刑警先生……”

  润一的表情表露出心中的厌烦,他向前探出身子,说话的语气感觉就像是在说教一样。吉敷想起了主任峰胁的脸。

  “无辜不无辜,真相不真相,这一切全都无关紧要,问题的关键在于有罪无罪。事到如今,再搞这些高中生一样的讨论都无济于事了。我陪着父亲打了四十年的官司,也学到了不少。知道法院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体制如何、相关法律知识也知道不少。那地方根本就不是追求事实真相、调查被告是否行凶的场所。而是一处创作最接近真实的故事的地方。我父亲已经供认了。他一直坚持说是自己不对,杀了人,这话说了二十年。事到如今,再来说其实自己没有杀过人,这样子是肯定不行的。这种事,就连小孩都明白。”

  吉敷哑然失语。恩田进行了预料之外的反击。

  “那你的意思是说,就这样判他死刑,把他杀掉也无所谓了?”

  “不是还要重审吗?这就够了。如果这是父亲的选择,就由他去吧,我丝毫不反对。既然提出了重审请求,不就不会被杀了吗?”

  “不,之前也曾有过在提出重审申请时被执行死刑的案例。”

  “那就没办法了……这就叫命运。”恩田润一信口说道。

  吉敷说:“我在问你的看法。你既然陪着打了四十年官司,对案件的了解应该比我详细。你不是还见过居住在盛冈的证人吗?我问你,综合这些情况,你自己是怎样认为的?你觉得你父亲到底有没有杀过人?”

  “必须回答不可吗?”

  恩田润一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回答我。”

  “你说这不是正式的调查,那么,你现在的身份与普通平民无异。”

  “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你见过我父亲经营这家店时的那些客人吗?”

  “没有。”

  “怪不得。你去找他们问问好了,一个个地问,问问恩田幸吉,我父亲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大伙儿都会告诉你,他是个信口开河的吹牛大王。他是个骗子、流氓,用钱时不知节制,没有半点儿优点。大伙儿都说,我父亲的话只能相信一半。常到店里来的客人都是为听他吹牛皮才跑到这里来的。审判的时候他们都出过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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