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提过。”
“哦?是那段不祥的记忆被封印起来了吗?实际上警方对那件案子展开过什么行动呢?有没有进行过搜查?”
在说出个人见解之前,村川想先了解一番情况。
“粗略地展开过一些搜查行动。情况很复杂,毕竟是件四十年前的案子了。”
“而且估计早就定案了吧?”
“是的。这种被深埋了四十年的记忆突然在某天复苏过来的事,现实中可能发生吗?”
“这个嘛,这样的事倒的确有可能,但是否该采信值得商榷一番,更何况是要用它来做刑事审判的材料,算是一场赌博了。虽然记忆并非我的专业研究领域,但原理我还是知道的。所谓的记忆其实就是一种通过大脑神经的微弱电流。当遭遇会威胁生命的巨大精神压力时,大脑中控制电流的闸刀会自然落下,这也是人类一种下意识的防卫机制。这种时候,记忆就会被封印。不过事情过去之后,被封印的记忆因为某个契机而逐渐恢复的事例也并非完全没有。那位女性对那件事的记忆是否鲜明呢?”
“对于某些部分可说是鲜明得出奇。比如嗅到的血腥味儿、尸体倒在两条铁轨之间,还有河合民夫当时的衣着这类。她甚至清楚地记得从河合民夫断开的脖颈间滴落的鲜红血液是如何逐渐染红他身上的白衣服的……”
“白衣服?”村川问道,“她很清楚地提到了这一点?”
“是的。”吉敷回答道。
“被害的河合父女倒在两条矿车轨道之间?”村川问。
“是的。”吉敷答。
“这可真够奇特的,感觉和艾琳·富兰克林的案子有些相似。”
“什么意思?”
“嗯,你来之前……”村川吃力地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架子上抽出一本资料,“听说你要过来,我就预先把它找了出来。”
“这是什么?”
“恩田事件的部分鉴定资料。这就是被害者河合民夫死时的样子。”
村川递来一张老照片,是张已经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拍着死人脖颈的切断面。身子下方的积雪被血染得颜色很深。无头尸体的身子下面露出小孩身体的一部分。照片上的景象简直惨不忍睹。
“留在我手上的照片不多,只有两张,拍的都是河合民夫。”
村川又递来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以俯视角度拍的。吉敷看后轻声惊呼。
“不是白色的!”
“对吧?河合民夫当时穿的衣服并不是白色的。虽然无法从黑白照片上判断出准确的颜色来,但肯定不可能是白色的。”
“的确……确实不是白的。”吉敷喃喃道。
“嗯。还有,这张照片拍下了一部分轨道,看到了吗?矿车的轨道。”
“嗯,看到了。”
“这张把两条轨道都拍下来了。”
“的确。”
照片一角,距离尸体稍稍有些距离的地方有两条平行的轨道。
“事实上,河合父女倒在轨道旁边,并非铁轨之间。”
“嗯,是的。”吉敷吃了一惊,径自叹息不已。通子在来信里一口咬定,说河合父女都倒在两条轨道之间。对她而言,那似乎是不言自明的事实,心里没有半点怀疑。
可再仔细想想,藤仓一郎也是这么说的,他也说河合父女倒在两条轨道之间。
“还有,这是从当时的报纸上剪下来的报道。报道上说,三十八岁的伐木业者河合民夫抱着六岁的女儿弘子一起惨死,尸体倒在两条矿车轨道之间。这篇报道有误。”
“原来如此。”
这一点同样令人吃惊。吉敷沉默了片刻,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想清楚这一连串事件究竟意味着什么。
“报道里有没有提死者衣服的颜色?”
“没有。”
“是吗?但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者说,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吉敷问道。
“从事实推测……但这也不过是我个人的见解。或许这位女性实际并没到过现场。她是案发后去了现场,那时的视觉记忆加上从报纸杂志上看到的相关报道、相关描述在她的大脑中被重新组合,让她产生一种自己曾实际经历过的错觉。事实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巨大的冲击令吉敷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2
“我怀疑这是一例典型的‘虚假记忆症’病例,英文叫‘False Memory Syndrome’。这是一种本人并无恶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说谎的情况下把虚假事实错当成事实,并讲述出来的精神障碍症。之前也曾有过因目击者患有这种病而做出虚假证词,从而大大影响搜查的案例。”
“哦……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出现虚假记忆的原因有很多。他人的强迫、诱导,或是反复灌输错误信息,再或者是精神压力,性方面的因素同样可能成为导火线。这位女性说凶手其实是她父亲,对吧?”
“是的。”
“如此看来,原因可能是她潜意识中对义亲的憎恨或畏惧心理在发挥作用。嗯,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之所以会憎恨父亲,大概是父亲能力欠缺导致长期生活困难,或是父母极好赌博这类的事吧……”
嘴上这样说着,吉敷心里却想起自己曾和加纳郁夫说过完全相反的话。
“嗯,有这种可能,但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应该是更加压抑的事才对。绝对无法对他人道明的秘密,比如性虐待或遭到父亲强暴之类的。”
吉敷暗忖,通子身上会发生这种事吗——
“那有没有可能源自他人的强迫呢?比如他人有意图地灌输虚假记忆之类?从念幼儿园时起……”
“应该不会。他人强迫常发生在挖掘封印记忆时,是一种精神强迫,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催眠疗法了。虽然也有施以催眠术,短时间内唤醒藏在潜意识底层的记忆的成功案例,但这种方法大多都以失败告终。有时患者为了回应心理咨询师,会在不知不觉间创造出记忆来。又因为事前得到过心理咨询师这类专家的保证,所以事后信以为真。在精神疗法盛行的美国,这种虚假记忆层出不穷,将它用于案件审判导致犯下大错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哦?您能举个例子吗?”和刑事案件有关的事,吉敷自然很感兴趣。
“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
村川喝了口茶,开始了讲述。
“这个案例发生在一九八九年的旧金山。一位名叫艾琳·富兰克林的二十九岁女性在看到女儿和朋友在家中玩耍时,突然想起曾在二十年前目击过一起凶杀案,便向旧金山警局报了案。她说二十年前的秋天,她亲眼看到她的朋友——一个名叫苏珊·内松的女孩儿——坐在树桩上时,一名男子走到苏珊身后,突然举起石块,猛地向苏珊头部砸去。她当时甚至听到了苏珊的哀鸣和头骨碎裂的声音。艾琳还说,案发地附近有三棵很细的树,旁边有一条未铺柏油的土路。遭到袭击后苏珊和屁股下面的垫子一起落下,她手指上戴的银戒指和金印第安指环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最终,艾琳向警方告发,说凶手就是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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