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一句话也没说,他并没有感到开心,只觉得有压力。或许井里根本什么都没有。来盛冈以后,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可又不能不去做。之前经过无数波折才走到今天,事到如今,吉敷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没能从井里发现任何东西,他就马上前往友田警部补家。以这份屈辱为动力,吉敷发誓要将此案追查到底。反正这是最后一件工作,吉敷打算放手一搏,不希望任何人插手。
三个人匆匆吃过午饭,坐上了据井的车,由据井开车。这是辆小型车,虽然路上多少有些拥堵,三人还是一点稍过就抵达了现场。前河合伐木场的堆积场上零星停放着几辆车,想来应该是抽水工人和支援者们开来的吧。青草的嫩绿色格外醒目,四周充斥着春日的甜美气息,下车的瞬间,吉敷突然回想起上次来这里时的事。就在身心都被冻住的瞬间,那口井突然出现在眼前。对,就是这么回事。正是因为眼前出现了那口井,吉敷才得以站起身来。这,莫非就是恩田繁子所说的神明显灵?
吉敷会有这样的想法与充斥四周的春日气息不无关系。樱花吐露的娇艳气息,初夏时节让人热血沸腾的感觉,人之所以会对这类东西如此敏感,恐怕正是因为人生太过有限。如果人能像八百比丘尼[传说在日本若狭国(今福井县)一渔民的女儿吃了人鱼的肉,活了几百年仍青春永驻。她有感于世事无常,出家为尼去各国旅行,晚年回到故乡住在草庵里,此时她已活了八百岁,最后在后濑山的洞穴绝食而亡。]那样永远地活下去,或许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小屋背后,与断崖之间的缝隙里挤满了人,手压式抽水泵已经准备就绪了。
年轻志愿者们正在架三脚架,戴眼镜的松田和身材肥胖的秋山从夹缝中走了出来,由据井做了介绍。两个人看起来都已经不再年轻,但据说秋山年纪并不大。
松田的手里拿着相机。站在吉敷的角度上,他并不希望有相机出现。之前他就说过,希望不要拍照录像。
“都准备好了吧?那就开始喽。”负责操纵水泵的人问。
从泵口延伸出来的粗粗的软管已经插进了井里。
“有劳了。”据井高声叫道。
话音刚落,引擎便发出低鸣,开始了工作。不一会儿便传出工业废气的气味。机器的尾部开始汩汩地喷出水来,年轻志愿者们赶忙避开水,水流顺着小屋与断崖之间的缝隙流下,向通往堆积场的路上涌去。
引擎的声音响彻四周,众人都拔高了嗓门。
“如果能顺利找到就好了。”据井说。
吉敷扭头一看,只见恩田繁子正蹲在地上,头朝着小屋的墙壁在不停地祈祷。她的背影是那样地渺小,似乎随时会混入杂草和碎石当中消失不见一样。虽然之前曾否认过,但此时看到她这副样子,吉敷又感觉自己或许正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您怎么了?”据井问道。
“没什么。恩田太太她……”
吉敷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据井的脸色突变。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事情又有了新转机,有人给恩田太太写了封信,我把那信忘在车上了,请您稍等片刻。或许整件案子会因此彻底改变。有人愿意出面,证明恩田幸吉当时不在案发现场。”
“你说什么?!”
据井向自己的车子走去,从后排座位上拿出一只黑色皮包,拉开拉链,在里边翻找了一通,抽出一只白色的信封来。
“我光顾着井的事,都把这事给忘了……有位女性说,当时她六岁,曾在恩田事件发生当天傍晚在北上川河边看到恩田杀鸡。她说这件事是她最近才想起来的,但不知道陈述状该怎么写,让我们教她。”
“你教她了吗?”
“嗯,今早我给她打了通电话,大致说了一遍。那位女性很聪明,一教就会。不过她当时年纪还是太小,要是能再大一些就好了。但不管怎么说,如此一来,事情也算有了新的转机啊。”
“那名女性是盛冈人吗?”
“不是。”
说着,据井看了看信封背面。
“在京都,名叫加纳通子……”
“什么?”吉敷脸色骤变,“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吉敷已劈手夺过了那只信封。
7
通子写给恩田繁子的信很厚。吉敷刚刚拿到信,耳边就响起抽水泵的引擎声,穿过山涧的风吹动信纸,通子写下的内容如下。
拜启
万物复苏,青草萌芽,值此时节,冒昧地向恩田繁子女士道一声问候。
突然给您写这封信,还望您原谅我的冒昧。我是在松田老师写的支援恩田幸吉先生的小册子《北方的呼声》里看到恩田女士您的住址的。这四十年里,想必恩田太太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名叫加纳通子,眼下住在京都府的天桥立,恩田事件发生时我恰好在盛冈生活。对我而言,恩田事件是一件极为恐怖的案件,每次回想起来心中都会非常痛苦,留下了非常不快的回忆。这段记忆折磨了我很久,我的人格还发生了很大的扭曲,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使自己恢复正常。
虽然案发时我只有六岁,但却在案发当天傍晚——差不多案发时——目击到了重要的一幕。只不过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清楚地回忆起那段记忆的内容。尽管我知道自己曾看到很重要的一幕,却无法确定具体内容是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当时我还太过年幼是原因之一。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之后一段漫长的岁月里,我的记忆发生了改变,化为另外的内容,使我认定当时自己看到了与事实完全不同的一幕。然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却让我突然回想起了真相。而这也是促使我提笔给恩田女士您写下这封信的原因。
或许您会觉得奇怪,时隔四十年,时至今日,我怎会突然这样?正如之前我所说的,当年我所看到的那一幕,在我的脑海中变得混浊、扭曲,之后虽再次构成一个整体,却变成另一段截然不同的故事,并沉淀在我记忆的最底层。因此,真相变得再也无法看到。
我并没有能将事情完全解释清楚的自信,也不知道您是否会相信我所说的,但不管怎样,我会在信中把当时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写下来。
探寻真实记忆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周围存在太多与目标物相似的东西,让我困惑了许久。
有关恩田事件,我最近总认为自己曾亲身到过现场,且目击到了凶手。我一直坚信如此,还给自己认识的刑警写了封信。但实际上,我的这种认识完全是错的。那个我认定曾在现场看到过的“凶手”,在案件发生时有不在场证明。会出现这样的错误是因为我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致使大脑回路出现故障。虽然当时我还很小,但确实遇到不少心酸事,精神上的打击在扭曲记忆方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另外,为了唤回真实的记忆,我性急地去找心理咨询师寻求帮助,结果也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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