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低头致谢,有人挥舞手臂道别,众人的身影渐渐向左移动,不久便被黑夜所吞没。剩吉敷一人留在黑暗中。这片黑暗将带领他通往巨大的困境,吉敷一时之间无法动弹,感动与绝望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翻滚。吉敷默默地承受着重压,呆站了片刻,之后迈步走向车内,寻找自己的床铺。
钻进既狭窄又坚硬,同时还在不住颤动的床铺后吉敷脱下上衣,望了望车窗外的景色。或许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作为刑警眺望东北的夜景了。窗外的夜色仿佛深海一般,凝重而沉寂。恩田幸吉同样处在这样的夜色之下,藤仓兄弟也一样,还有通子。这时吉敷突然想起了德村,那个独自一人居住在钏路郊外广阔平原上的老律师此刻是否安好?从他身上,吉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天。
其后的两周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然而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人有些不大适应。吉敷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一日出乎意料地接到了据井打来的电话。
“啊,吉敷先生吗?我是律师据井,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这种爽朗而无忧无虑的感觉对现在的吉敷来说,就像来自于相隔几百光年的异世界中一般异样。
“我是吉敷,请说。”吉敷看了看周围,简短地回道。
“向您报告一下情况。这次多亏了您的帮助,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没什么。”吉敷催促对方继续往下说,寒暄的话他不想听。
“一切进展顺序。这样下去,开庭指日可待。法院已经接受了我们申请重审时提出的证据,我们委托的那位目击证人也答应出庭作
证,我想,过不了多久法院就要开庭审理此案了。”
“是吗?”
如此说来,通子即将出现在法庭上了啊。
“这次我算重新见识到司法的良心了,之前我一直觉得法院就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据井爽朗地笑了起来。
“真是太好了。”嘴上虽这么说,吉敷心里却猛地一沉。“有胜算吗?”吉敷问了一句。
“嗯,这次肯定能行。”据井的声音沉稳有力,“这次是重审,恩田先生的指纹也采集过了。还有相关文书,经过了一番辛苦……”
“嗯……见得到恩田吗?”
“我们吗?见不到。审判前,律师只能在探监室里隔着玻璃见被告。更何况是已经判罚的罪犯,不光隔着玻璃,身边还有狱警监视。定案之前倒是能两人单独见面。”
即便是律师,也必须面对日本司法的规则。警察、检察官、司法,这些权力到头来都处在玻璃的另一侧。
“总而言之,我们用采集到的恩田先生的指纹和您上次找到的案发现场沾血指纹情况表里疑似凶手指纹的样本作了对比,明显存在很大差别。法院接受了这项重要证据。所以,可以说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有关这一点,之后我们还会再请专家来做简单鉴定的,以便备用。
“如果这次的控诉审能顺利拿下,接下来最高法院那里将只会对审判过程和结果是否有违宪法和经验法则进行审查,判决本身不会改变。之后就将迎来重审,那可是众人日思夜想的重审啊。开庭之后,整个事态将会彻底逆转。因为从原则上来说,法庭是不一案两审的。同意再次审理此案,就等同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误,对我们来说,就相当于已将胜利握在手中了。眼下是很关键的一步。真是够漫长的,这已经是第五次递交重审申请了。总而言之,眼下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
“太好了,对方有没有问过你们是如何拿到初期搜查资料的?”
“有关人手途径我们什么都没说。只要对方认定这份资料是真实的就行了。今后我们也不会说的。不会给您造成麻烦的,您就放心吧。”
“嗯,真是太好了。那就先这样吧……”
简短地道了个别,吉敷挂断了电话。
曾经拒绝优惠退职、至今依旧留在警视厅的峰胁,今年该退休了。如果据井他们打赢了这场官司,那么峰胁光辉的警察生涯就会在最后一刻染上巨大的污点。而让峰胁如此狼狈的人正是吉敷。这种打击如同势如破竹、即将打破连胜纪录的运动员在最后一刻狠狠地栽了一个大跟头。峰胁本人姑且不论,可一想到那家伙的家人,吉敷的心就不由得往下沉。
峰胁虽然人品无可救药,却毕竟为警视厅做过贡献,这也说明他对社会曾做过一定贡献。这样的家伙虽然招人讨厌,但警察队伍中却一定需要。想要驱除害虫,毒物是必须的。吉敷和他并没有私仇,可能的话,吉敷也想等他退休后再说,但事实不允许,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冤有头债有主”吧。亦或是恩田的怨念?回头想想,从峰胁当上警察到退休的这段漫长岁月,恩田都是在铁窗中度过的。
又过了几天平安无事的日子。终于一天早晨,该来的那一刻还是来了。
吉敷刚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就听到峰胁尖锐的吼声响彻办公室。
“吉敷!”声音尖锐无比,感觉就像惨叫一样,紧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吉敷抬头一看,满头白发、满面通红的峰胁就站在自己面前。
“大伙儿都听着!”峰胁停下脚步,环视四周一圈,用大到几乎能使整个屋子震颤的声音吼道。
偌大一间办公室里的人都呆住了,大家纷纷停下手上的事,怔怔地望着峰胁。
“各位同事,咱们警视厅里出了叛徒,有史以来最该遭人唾弃的浑蛋间谍。大伙儿都好好看看,看看这个浑蛋的丑恶嘴脸。”
整间屋子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峰胁那从身体深处挤出的激动吼声。他脸上的表情因愤怒而剧烈扭曲着,连长相都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了。歪斜的嘴唇下露出沾满牙垢的牙齿,嘴角两端挤出白沫,肩头不停耸动,大口喘着粗气。这大概是峰胁漫长的刑警生涯中头一次这样失态。
峰胁已经失去了自我,处在发狂的边缘。他那模样看起来就像一头野兽,杀人犯动手杀人时估计也就这样吧。吉敷把手伸进衣兜,摸了摸写好的辞职信。
12
“你小子和我有仇是不是?干吗非搞到这种地步?不,不光是我,你是和正义与法律的守护者有仇!”峰胁吼道。
“怎么回事?”吉敷问道。
“还问我怎么回事?!少给我装蒜,浑蛋。我说的是恩田的案子。我听人说恩田事件的重审申请被法院接受了。这事是你小子弄的吧?你小子总在背后乱窜,像只老鼠一样。是你给他们出的主意吧?”
两人身边已聚集起一群人。
“不可能吧?是不是弄错了?”一名姓土田的刑警在一旁说道。
“你直接问这个浑蛋吧。”峰胁吼道。
“是真的吗,吉敷?”
“嗯,是的。”吉敷回答道。
吉敷知道,说完这句话,局内就不会再有人和他站在同一站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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