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爸爸。”
通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把抱住父亲消瘦的身子。打出生以来,通子还是头一次高兴到这个地步。
“嗯嗯,好了,好了。”说着,父亲轻抚了两下通子的头发。通子冲他挤出个略带谄媚
的笑容。
“你就好好学习吧。”
说完这句少见的话,父亲放开了通子,转身准备离开。
“那块地,您是送给他们的,还是卖给他们的?”
通子冲着父亲的背影问道。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如果藤仓家是靠从亲戚朋友那里借钱买下那块地的,就算不上是施恩给次郎和令子了。
然而父亲的回答却冷漠无比。
“你一个小孩子,就别管这些事了。”
说完父亲走出房门、踏上走廊,反手关好拉门,回饭厅找阿为去了。
23
转眼就快到藤仓一家迁居北海道的日子了,通子早已做好次郎会来找自己的心理准备。要么书信,要么电话,再不然就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等着,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就在通子整日惶惶不安,担心对方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来的时候,父亲突然告诉通子,藤仓一家人早在钏路安家、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了。通子不禁有些愕然。
搬到钏路去之后,次郎没再给通子写过一封信。这让通子感到不解,又有几分害怕。莫非他其实根本不喜欢自己?还是说,令子和一郎阻止了他写信?一封来信也没有,这现象该作何解释?难道他看穿了让他们举家迁居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通子,因此感到愤愤不平?还是因为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内心极度懊悔?
不仅如此,这家人在那边做些什么也没有丝毫传闻。次郎的父亲说他打算放弃耕种,那这一家人要靠什么维生呢?有什么消息父亲应该会转告自己,可看样子似乎连父亲都毫不知情。藤仓一家究竟是怎样看待迁居这件事的,通子也无从做出判断。他们是否对父亲,还有包括自己在内的加纳家心存感激?另外,父亲一直未透露他是以何种形式把土地转让给藤仓家的。是白送,还是转卖?如果是转卖,那么价格是否便宜到了能让他们心生感激的地步?还是说,不过是以正常地价转卖?
这对通子而言是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如果是白送,或者以与白送无异的低价转卖,从通子的角度出发,自己这一家——其实说到底就是通子自己——感觉上等于还了藤仓姐弟一个天大的人情。而如果藤仓家是拿出了自家的所有积蓄,甚至找亲戚朋友们凑钱,才从父亲手中买下那块地的话,对方心中的愤怒非但不会消解,反而还会增加。
然而通子当时还只是个念初中的小姑娘,不可能就这件事抓住父亲不放。要是她真这样做了,父亲必定会反问原因,这根本就是自掘坟墓,因此通子只能保持沉默。一个月、两个月,时光飞逝,通子渐渐忘却了心中的这份焦急。说到底,初三的学生还只是个孩子。而且不管怎么说,在初中生活即将结束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通子总算避开了危机。事发七年,通子终于重新获得了一个安全的环境。
照理说,通子本应过得开心幸福。然而人这种生物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她再次变得不对劲起来。相比之下,之前的紧张感觉反而是一种安定,对自己不断施压,逼迫自己埋头苦学。而如今让人紧张的原因骤然消失,濒临崩溃的恐惧心理也随之化为乌有,通子的精神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获得了解放,倒不如说是得到了爆发。没有无论如何都要去东京念高中的必要了,说得极端一点儿,哪怕一下子沦为全校倒数第一的差生也无所谓了。就算从此不再学习也无妨,成绩再差,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通子的自尊心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她无数次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即便不再有任何包袱,自己也一定要坚持学习,成绩不能下降。如果只是把目标定在当地的公立高中,成绩绝对会慢慢下降,成绩一旦下降,就是个无底深渊了。最终可能会无法升学,只能找个教学质量差的私立高中就读。
尽管通子心里明白这一点,而且无数次地暗下决心,但就是无法专心学习。如今再回想当时的情形,通子觉得那或许与自己的月经初潮有关。其后按月而至的经期总是让通子的大脑迟钝,特别是对数学产生了一种厌倦情绪。之前数学还算是通子比较喜欢的学科之一,但现在通子一看到那些公式和数字就会感到恶心。如果硬逼着自己学下去,还会导致小腹疼痛,甚至有腹泻的感觉。无视这种感觉继续学习的话,恶心呕吐感便会紧随而来。之前对次郎的恐惧和好学的心态长期并存,无疑对通子产生了不良的影响;如今恐惧感骤然消失,一种强烈的反作用便接踵而至。通子的成绩仿佛失去了制动的汽车,以数学为起点,不断下滑。
通子时常会想,人可真是软弱。再一想到自己,便感到背心发凉。如果次郎一家依旧留在盛冈,自己继续为了到东京念书而努力学习的话,眼下又会是怎样一种状况?身陷那种境地却还要努力学习,与眼下的状况相比,到底哪个更接近地狱?如今的自己是根本无法维持现有成绩的,明知必须把成绩保持在一流水平,却又对数学和理科提不起半点兴趣,这样的处境实在艰辛。自己不是发疯,就是会自杀吧?!
离升学考试越来越近的第二学期,通子的数学成绩已一落千丈,总排名也一下子滑落到全班的中游水平。与此同时,通子拼死守卫的自尊也受到威胁,有时老师甚至会在数学课上故意让通子出洋相。换作以前,放学回家之后通子必定会懊悔哭泣,而如今的她已经堕落到了只会傻笑的地步。之前那个做完作业之后还要复习预习、第二天让老师刮目相看的通子,早已不复存在。
通子会出现这种类似于虚脱的状况并非毫无缘由,她自己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当时,通子的性格正朝着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支持她精神世界的、理应坚硬无比的支柱已轰然倒塌,使她整个人变得犹豫不决、做事黏黏糊糊。那时的变化是如此地显著,以至于通子成年之后每次回想起来,都会禁不住发笑。
理由不光在于次郎一家的离去,同时也有性这方面的原因。次郎还和自己待在同一个镇上时,通子非常厌恶这个字眼,生怕对方有一天会对自己动手动脚。可等到次郎彻底消失,之前两人之间的关系竟渐渐有了另外的意义。次郎留下的那本书通子终究没有舍得扔掉,相反,她把那本书塞进抽屉,珍藏了起来。有时还会拿出来,稍稍看上两页。并且时常翻开之前最为讨厌、画有女性生殖器的那页,猜想自己是否也一样。甚至用颤抖的手脱下内裤,对着镜子观察比较。每当发现自己与图上的略有不同时,通子都会感到紧张不安。之后对性行为的理解也大多源自这本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次郎当时的话可以说完全正确。
当时,一种插入型的卫生用品,也就是所谓的“卫生棉条”正逐渐流行起来。虽然保健老师不止一次地反复强调,这个年龄的女生千万不能用那种东西,但班上也有女生偷偷使用。刚开始的时候,通子忠实地听从老师的命令,但后来对那东西的兴趣越来越浓,终于有一天,她战战兢兢地跑到药店,把那种东西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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