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涛亲自来接人,姜准回避了,邵队好话说了一车,江天涛才气平。
他也明白刑侦队工作压力大,出了公安局又劝聂诚:“我那天走时看见刑侦队的小年轻们议论着要找姜准评理,有个小姑娘急得直掉眼泪。你该配合还得配合,别记恨他们。”
聂诚笑了,“怎么会呢。”
江队直接给他送到家门口,他又道了谢,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一步深一步浅地往楼上走,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多。
他拧开房门,眼睛不自觉地合上,只有三步远的沙发仿佛在天涯海角,他想直接瘫倒在地。
“回来了?”
有人!
聂诚立刻警觉,抬眼看到的是姜准的面孔,最后一根弦终于也松下来,任由他架着倒向沙发,闭上眼睛就进入深度睡眠。
第4章 chapter 4
兴义巷没有女性的尸体,你为什么还会失控?
聂诚反复地自问。
失控这个词像一枚钢针,直接刺穿了他强大的精神屏障,让杂乱的记忆纷至而来。
他第一次理解这个词时是八岁,失控的是他妈妈。
当时的事仿佛还在眼前,他放学回家,妈妈在厨房切菜。那天她带的班不是她的晚自习,回来得很早。
他照常回屋写作业,快到六点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以为是爸爸回来了,他本来说要加班竟然赶回来了。妈妈先他一步去开的门,门外的不是爸爸,是另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年龄有些大,他之前没见过,他身后跟着的另两个叔叔倒是很熟悉。
为首的中年刑警抿着唇,眼泪在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含着,他面色冷硬,一句话没说,并拢脚跟给妈妈敬了个礼。
他不明所以地钻到他们中间,仰着头看他们警帽下悲痛的面孔。那时他还太小,还不能将悲痛和死亡轻易划上等号。
妈妈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推着他说:“回房间关上门,不要出来。”
他从来都很听话,忍下好奇心,只悄悄错开一道门缝向外打量。
他们说了什么,又朝妈妈敬个礼,抵着太阳穴的指尖紧绷得发白,将痛苦、遗憾和自责无言地传递出来。
妈妈捂紧嘴,倚着门框流泪,她向丈夫的三位同事鞠了一躬,送走他们后软倒在地上哭了很久。
他几次想冲出去抱紧她,但是超乎他认知和承受范围的悲伤却让他停下脚步,他似乎知道妈妈再无力应对不知所措的儿子。
后来他又遇到了那位中年刑警,知道了他叫邵青云,亲眼看他挨了枪子儿还能谈笑风生,忽然觉得那天他其实也失控了。
失控,似乎都和死亡相关。
自从警校毕业,他见过了太多死亡,多到对血腥麻木,终于让悲悯胜过了悲伤,再没什么能动摇他心中的良善。
他那份良善颇点“以万物为刍狗”式的“不仁”,让他美好得近乎完人。
——“想想你自己,想想关心你的人!”
姜准曾指着鼻子骂他,骂了他很多次也没能把他骂醒。他改不了,付出了代价也改不了,那根筋硬是拧在一起,执拗得让人生气。
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习惯了时刻待命的聂诚对这个声音十分敏感,就算噩梦再深也能醒过来。
来电人是姜准,他接了电话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醒了?”
“嗯。”
“睡得好吗?”
“还行。”
聂诚声音发涩,看了眼表,现在下午五点,他睡了不到七个小时,远远不够。
“嗯……你再睡会儿,醒了给我打电话。”姜准说,语气不容置疑得像命令。
“没事,你说。”
他们都太了解对方,姜准从不强求,真心劝他多休息,也真心满足他现在就想听消息的想法。他省去了全部的过渡,毫无障碍地改口说:“在滨海发现了另一个被害人的头和躯干,我觉得你应该来看看。”
“好。”
“别急。”
“嗯。”
聂诚挂了电话,想起上次两人通话还是在两年前,而这次对话是姜准刚把他抓进警局拷问了三天多。
他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才舒展身体开始收拾自己。
姜准帮他涂了润唇膏,嘴唇不那么干,却依旧渴得厉害。他一口气灌下两瓶矿泉水,洗了热水澡,又换身干净的衣服才去警局。
到那时已经快六点了,不少科室还都亮着灯。
他跟门卫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往里走,直接到了三层刑事科。
同事们看到他都有些歉意,尴尬半天才憋出一声“聂队”,聂诚不得不多说几句让他们放松下来。
姜准正在小会议室扒拉盒饭,办公桌另一篇铺满了资料。
一见他来,抽张纸巾抹嘴,擦干了手抄起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
“你看他是谁?”
那是第二个被害人的照片,他被削成了人棍,头不合比例地占了整体的三分之一,从照片看除了肢体切断处没有其它伤痕。七月天热,尸体胀得厉害,已经开始腐烂,表情不可辨,唯独死不瞑目的眼里还混合着嚣张和惊恐。
这个判断很主观。
他看到这张脸就客观不起来。
聂诚深吸口气,冰凉的手指贴着太阳穴降温,记忆碎片飞驰着敲打他的神经,头痛欲裂。
这个人是当初奸杀郭英的凶手之一,是聂诚做梦都想找到的人。他曾在脑中无数次描摹这个人的长相,曾一遍遍地向模拟画像的专家形容这张脸的每一处特征。
他五味杂陈地盯着照片,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姜准瞧着他的脸色,又回手抄出当年专家提供出来的画像,两个张放在一起比对,相似度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一来专家技术高超,二来聂诚的形容准确。
他自己也说过,那些人的模样就像刻在脑中一样,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一张侧脸,他也不会看走眼。
“他的头和躯体被扔在滨海区的一个海鲜仓库里,渔民今早才发现。”姜准抽走他手中的两张照片,凑过去说,“这只是开始,其他四个人我会帮你找到。”
聂诚无动于衷,他冷静得超乎寻常,静静看着姜准问:“他的致命伤是不是在后脑。现场应该有一个折断的落地衣架,从衣架勾下面断开,长杆平躺放着,衣架勾像朵莲花,其中一根沾着血,和被害人DNA一致。”
姜准以为张杰明那小子嘴不严,没让他交待的他也全说了,但聂诚的下一句话让他瞳孔猛缩,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比他想象得还复杂。
“我想起7月12日的事了,这个人是我杀的。”
姜准一愣,“什么?”
“我自首。”
嗡——
绷了两年的那根弦猛然一震,脑中的颤音扰得姜准眼花缭乱,他一手拎起聂诚的领子,用最冰冷的声音为他伤人伤己的性格下了最直观的评价:“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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