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啪地挂断电话,从店里跑出来。
店门外有两个公用电话亭,一个是空着的,还有一个有人用着,是个女人,给我打电话的肯定不是她。
马路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有一个男人,不过可以看到他的嘴巴在动——也不是他。在我的视野之内的其他公用电话亭里都没人。给我打电话的这个心理变态的男人在哪里呢?根本想象不到。表参道大街上行人很多,看起来谁都跟这件事没关系。
"您怎么了?"刚才那个叫我接电话的年轻的男店员追出来问道。
"没,没什么。对不起。"说完我沿着表参道大街继续往前走。
走出去还不到五十米,在一个蛋糕店前,一个女店员正微笑着拿着一个红色公用电话的听筒等着我呢。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的?"我心里乱成一团,说不上是不安,是愤怒,还是绝望。
女店员笑着点点头,看来她也跟水果店的大妈一样,认为是我的男朋友在跟我开玩笑。
"你跑也没用,你跑到哪儿我都知道你在哪儿。我一直在盯着你呢。不要认为我是人哦,告诉你,我可以随时掌握你的动向!"
"是吗?"我感到蛋糕店的那几个女店员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所以我尽量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回答说。
"那当然啦!告诉你吧,我不是人类,我是全知全能的神!你命中注定要成为我的女人!"
一种极度的厌恶感在我的身体里翻腾,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电话里,那个低沉而阴险的声音继续说着。
"所以呢,你跑到哪儿去都没用。我知道你的全部!就连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比如说你现在想去哪儿,我马上就能替你说出来,所以你走到哪儿都会接到我的电话,你要是不相信的话……"
"是吗?那么,再见!"我不等他说话,啪地把电话挂了。
我转身向那几个女店员点了一下头,迅速离开了蛋糕店。我感觉女店员们的视线一直在追着我。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这样想着,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停下,向四个方向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一个人在看着我。
大白天的,周围又有这么多人,所以我没有觉得害怕,只感到愤怒。
我向左拐进一个小胡同,加快脚步往前走。开始胡同里人还挺多的,走着走着就没什么人了。走到第四个路口再往左拐,是一个很直很长的胡同。我以前就知道这个胡同里没有红色公用电话,行人也很少。
果然,胡同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往前走了三十多米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后面没有人。又往前走了五十多米,又回头看了看,后面还是没有人。没有人跟踪我。
这时,从前面的一个路口突然冒出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吓得我差点儿尖叫起来。定睛一看,不过是个行人。
仔细想想,我的胆子也真够大的。我只顾着甩开那个通过公用电话骚扰我的男人,连危险都不顾了。
快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我停下来看了看自己走的这条路。这条路虽然僻静,但离热闹的大马路并不太远,而且时间还早,万一发生什么,大声喊救命也来得及。
前后一个人都没有,前面拐角处好像也没人埋伏在那里。我走到路口往右拐,又是一条没有人影的小胡同。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我看见前面有一个红色公用电话,摆在路旁杂货店前面一张黑漆漆的铁桌腿的小桌子上。
杂货店的玻璃门关得紧紧的,看来今天不营业。
难道这个红色公用电话会响吗?我是不是应该绕开它?但是,绕开的话是不是太神经过敏了?没有人跟踪我,在我所能看到的范围内,没有可疑的人。这个电话不应该响吧?
于是我开始慢慢往前走。离那个红色公用电话越来越近了。我就像一个正在通过雷区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前进。
就在我蹑手蹑脚地走到跟电话平行的位置的时候,电话铃爆发似的响了起来。绝望像电流一样传遍我的全身。
听着电话铃声,我的心就像被人抓在手里拼命晃动似的。那是一种狂暴的声音,让我无法把握自己,我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儿捂着耳朵瘫倒在地。
我拼尽全身力气奔逃。脑子里,电话铃声不停地鸣叫着。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只要看见前面有红色公用电话我就绕开,不停地奔逃。
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刚才那个电话响起来是偶然的,不是打给我的,是偶然的,一定是偶然的!
我跑得口干舌燥,特别想喝杯冷饮。我在下意识地跑着到处找咖啡馆。
但是,我害怕有公用电话的咖啡馆。我每跑到一个咖啡馆前面的时候,总要先隔着玻璃往里面看看,如果有公用电话,我就立刻跑开。
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公用电话的咖啡馆,我立刻跑了进去。我嗓子干得冒烟,一秒钟都坚持不了了。
店员先给我端上来一杯冰水。我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调整了一下呼吸,要了一杯柠檬汽水。
柠檬汽水喝到一半的时候,我总算平静下来了。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把后背靠在椅子上,想体味一下逃脱成功之后的解脱感。
就在这个时候,穿着白色上衣的店员过来了。
"您就是吉井小姐吧?"店员问。
我就像一个死刑犯听到了立即执行的宣判。
"您的电话。"店员当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例行公事地说完以后,又伸手指了一下公用电话的位置,转身离去。
我本来想把事情的原委告诉那个店员,让他替我把电话挂了,转念一想,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就站了起来。
顺着店员手指的方向看去,店内一角,有两个欧式木造电话亭并排立在那里,进这个店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这可倒好,我跑进了一个可以跟那个心理变态的男人好好谈谈的地方。
我钻进电话亭关上门,立刻跟热热闹闹的咖啡馆隔绝开来,连自己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都可以听到。我忽然害怕起来,想把门打开一道缝,但最终还是没开。
拿起听筒以后,我犹豫了好一阵,才把它举起来贴在耳朵上。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还是那个低沉而阴险的声音。
我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冲着话筒大叫起来:"你是谁?你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干这种无聊的事情?"
对方过了好一阵没说话,然后是一阵几乎听不到的冷笑,咯吱咯吱的,好像生锈的齿轮转动的时候发出的怪声。我吓得全身汗毛倒立。冷笑完了,接下来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我觉得那是一个藏在世界某个阴暗而又肮脏的角落里的魔鬼,不管我逃到哪里,他都会通过电话线出现在我的面前。
"听着,别挂电话!"对方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抢先说。
"凭什么我就得听你的电话呢?离我远点儿!从此以后我绝对不接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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