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已经说过我的艺术观了,显然的,我欣赏女性的角度,与我的艺术观背道而驰。连我自己都觉得奇异。这从我同时热爱摩侯和梵谷两个画风明显相异的画家,就可以看得出来。我也想过:如果我没有遇到登纪江,或许我的艺术观和欣赏女性的角度,就会出现一致的情况了。
我的前妻阿妙,就是一个像植物一般的、像人偶一样的女人。但是,我体内的另一个我,却以艺术家的内心激情,追求我的另一个妻子胜子。
我和登纪江之间的感情,算得上是我的初恋。然后,在那个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三月二十一日,登纪江竟然自橱窗里消失了。那是春天,也是樱花开始吐蕊的时节。
当时,我内心的冲击,真是无法描述。我觉得一切都变成幻影,心痛难愈。不,不只如此,经历了这件事,我也醒悟到目前我所拥有的一切,终有一天会失去。因此,我跑到欧洲过着自我放逐的生活。我之所以选择欧洲,是因为登纪江的气质,很接近我当时看过的法国电影。我抱着几分期待,心想到了法国,说不定能遇到和登纪江相似的女子。
几年后,当我拥有第一个女儿时,便毫不犹豫地将她命名为登纪子。因为,她的生日和登纪江自橱窗消失的日子相同,也是三月二十一日,我深为这种不可思议的命运安排而迷惘。
于是,不久后我就相信橱窗里的那个登纪江,也是牡羊座的。同时,我也相信橱窗里的登纪江永远无法属于我,所以她投胎转世,来做我的女儿。所以,我知道女儿登纪子长大以后,那张睑必然会愈来愈像登纪江。
不过,这个女儿的身子却很虚弱。
走笔至此,我不禁为自己第一次注意到这件事而感到惊讶。我最疼爱登纪子,而正由于她的身体不健康,所以我是不是因此下意识地想为她创造和她完美的脸庞相称的肉体呢?
的确,我也察觉自己单恋着登纪子。登纪子是牡羊座,不过,因为她生于火与水交界之日(牡羊座的守护星是火星,前一个双鱼座则是水星,三月二十一日正好是这两个星座交界的日子),可能有点躁郁症的味道。每当她闷闷不乐时,我一思及她娇弱的心脏,便无法克制内心的怜爱之情。我必须坦白地说,那种感情绝对超过父女之情。
除了长女和荣,以及两个侄女冷子与野风子之外,我都分别为女儿们画过半裸的速写。登纪子的身材不大丰润,右下腹有颗小痣。当时,我确实想过,要是登纪子的身材也像她的脸蛋那么完美,那该有多好啊!
其实登纪子的身体并不是最瘦弱的。或许友子的身体,与我没有见过的冷子与野风子的身体,比登纪子更加羸弱。我对登纪子的感情,完全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我深深爱着她。
仔细想起来,我的亲生女儿,除了登纪子以外,只有夕纪子,所以我特别爱登纪子,也不算太不自然吧!
我对于青铜做的人体雕塑作品完全不感兴趣,但是有一件唯一的例外。数年前,我再度到欧洲旅行,在我眼中,罗浮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雷诺瓦或毕卡索的东西也不会感动我,更别说是罗丹的雕刻。但是,当我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参观了一位名叫安德列·米佑的无名雕刻家的个展时,受到极大震撼。参观那次个展之后,那股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势,让我几乎有一整年的时间完全丧失了继续创作的勇气。
展览会场是在一个弃置已久,几乎成为废墟的旧水族馆内。
从电线杆上垂下来的男人的尸体、放在马路旁边的母女尸首,似乎都飘散出已经腐败的强烈尸臭。(大约一年后,我才走出那个震撼,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展览,我所见到的只是雕塑的作品,不是真的尸体。)
因恐惧而扭曲的五官、因为面临死亡时的痛苦,而激起的求生意志、偾张的肌肉……人们垂死时挣扎的模样,淋漓尽致地被刻划出来了。
那种逼真程度,让我忘却眼前的尸体只是一座金属制造的作品。按理说,铜像应该具有柔和的曲面和单色,可是那些作品呈现出来的量感,却令人忘了这些。
最精采的,是一个溺死的作品。一个男人站在水中,用力按住一个戴着手铐的男人,把他的头投进水里。那男人临死前,口里还吐出一串串连成细锁链般的水泡。好像是为了让参观者看得清楚一点,那个作品放在真的水槽内,是整个幽暗的会场里唯一的明亮之处。
那简直就是杀人事件的现场。在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那种震撼的经验!
参观完那个展览之后所产生的虚脱感,大约持续了一年左右。我觉悟到潦草的创作绝对无法超越那种作品,于是下定决心创作阿索德。我相信创造阿索德的艺术成就,必然可以凌驾其上。
我还必须留意狗的动静。在那个死亡的艺术展场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哀像。当声音的频率超越两万赫兹以上,人的耳朵是听不见的,但是狗却可以听到三万赫兹的尖锐高音或还未成声的尖叫。而走在我前面的妇人手上抱的约克夏敏感地做了反应,它确实听见了。
制作、放置阿索德的场所,必须利用精确的数学计算方程式来推算。
如果只是制作,那么大可使用我现在的画室。但是,一旦六名少女同时失踪,我的工作室一定会成为调查的对象。就算警察不来查问,胜子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因此必须寻找一个新房子。制作阿索德的地方必须也是放置阿索德的场所。地点若在乡下,就不用花大钱,而且我也担心在阿索德完成之前,或在我死之前,这本手稿就被发现,所以在此我不写出明确的场所,只能说是在新泻县。
这本小说说起来是阿索德的附属品,所以我认为它应该和阿索德一起被放在日本帝国的中心。这本小说是不该被单独看到的。
为阿索德提供身体的一部分的六位少女所残留的身体,则应该被归还于日本帝国中各星座所属的场所。
我认为应该根据土地所产的金属,来决定该土地所属的星座。亦即产♂(铁)之地为牡羊座,或属于天蝎座。产⊙(金)之地为狮子座。同样地,产Э(银)的地方属于巨蟹座,产Ч(锡)的土地为射手座,同时也是双鱼座所支配的土地。
依照这个想法,登纪子的残肢应该放置于属于牡羊座的产♂之地,夕纪子的残躯应放在巨蟹座的产Э之地,冷子的残躯置于处女座产Ю(水银)之地,亚纪子的残躯应置于天蝎座产Б之地,此外,野风子则放在射手座产Ч之地,友子放在水瓶座产h(铅)之地。如此一来,阿索德才能成为空前的伟大创作,赋予她身上的神奇力量,才能尽量发挥。这项工作任一环节都不能稍有疏失,只有一一完成,才能成就“玛格奴斯·欧普斯”。
究竟为何要创造阿索德呢?那并不是像我画西洋画那样,是一种个人的即兴创作行为。我对艺术的执着及美的憧憬,当然是永无止境的,然而,我创造阿索德,却不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执着与对美的憧憬。阿索德不同于一般作品,她是我为大日本帝国而创造的。日本帝国已经误入歧途,创造了错误的历史。不自然的皱折在历史年表上处处可见。如今我国正在创造史无前例的大皱折,长达两千年的过错,现在是付出代价的时候。如果再走错一步,日本就会从地球仪上消失。亡国的危机已迫在眉睫,为了拯救国家,我才决心做此空前的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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