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亡灵,那个杀了三十个人的亡灵,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了,还是说,睦雄仍然活着呢?”我喘着大气,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
“我也是第二次看见。”上气不接下气的阿通也说。
“第二次?你也是?”
“是的,之前我也在墓园里看过。”
我一边想,一边继续喘着气。“果然是有亡灵,他还没转世投胎吧!刚才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看见了。”
“脸的正中央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洞。”
“是啊。”
“赶快回去吧,小雪会担心。还有,阿通小姐……”
“是。”
“无论如何都别再来这种地方了,可以吗?如果你被杀死了该怎么办?你已经是个母亲了啊。”我小声说着,却很激动。
虽然在说话,但是我仍不敢掉以轻心地注意着四周。接着,我迈开步伐,这绝不是因为我的个性小心谨慎,只是恐惧让我这样做,我是个胆小鬼,很怕死。阿通没有回答我,我又牵起她的手,跑到宽广的院内,我的恐惧又苏醒了,为了不要被击中,我靠着围墙边走,然后用力握了一下阿通的手。
“阿通小姐,你能不能回答我,你是不是打算明天还要来?”老实说,我已经不耐烦了,我明天说什么都不要再来。
“我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每天都会来,如果我中断的话,我的业障就无法消除。”
“你不要说傻话好吗?如果你被杀死了怎么办?死了以后就没有业障了吗?”
“因为我已经决定豁出性命。”
“那你打算把小雪怎么办?如果你死了的话,谁来照顾她?你不要净说些不负责任的傻话。”于是阿通沉默了片刻。“你能不能发誓你不再来?我明天可是不会来的,我也拒绝帮你照顾小雪。”
“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
“我一个人也要来。”
我真是哑口无言,好久接不上话。
“你是脑袋有问题了吗?你自己也就算了,难道连小雪也要赔上性命?”
“石冈先生,你可能是因为不知道我身上背负的是什么样的业障,才会这样说。如果小雪将来也会遭遇到相同的事情,那还不如现在死了比较好,我已经死心了,这就是我们的命。”
“你还真是固执!”
“我要是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我总是担心我可能会杀某个人,要不然就是可能被某个人杀死,非常不安。所以我没去考驾照,也不敢坐飞机,不敢碰有毒的东西,怕不小心就会杀了谁,所以不敢靠近悬崖边,更不敢走到电车月台的前方,你能了解吗?石冈先生。”阿通几乎是用吼的。我吓了一跳,不禁沉默了。
“就连我生小孩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害怕。不,就连怀孕的时候,我都非常害怕。我以前曾经流产过,是自然流产的,当时医生跟我说,你的小孩可能是畸形儿,所以才会被流出来。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我听了之后,立刻脸色发白,昏倒在医院里。我觉得是老天爷在处罚我,有人说,这是因为我还没有得到老天爷的原谅。所以,我小心不要再怀孕,因为我没有资格生小孩。我一直认为我不可以生产,因此,只要一怀孕,我就去堕胎。
“但是在怀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心想,这次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医生也这样对我说。所以我很烦恼,烦恼到好几个星期吃不下饭,也睡不着,如果又是一个畸形儿的话,该怎么办?光靠我一个弱女子能抚养他长大吗?
“医生说,生出畸形儿的比率至少是百分之五十。我一直认为,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所以一定会生出畸形儿,我怀疑自己是否能养育这样的孩子。但是,我下定了决心,即使是畸形儿也没有关系,我打算要生下他。因为这就是我的命,所以我一定要把他养大给别人看,做给别人看。我下定了决心。然后就生下来了。
“生产的时候非常痛苦,护士小姐也一直没让我看婴儿的脸,我心想,果然是个畸形儿。虽然我曾经做过断层扫描,但医生说这只能照出无脑儿,或是严重的畸形,所以当时在分娩台上,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照这情形看来,绝对是畸形儿。这是我的宿命。所以即使是畸形儿,我也绝对不会杀死他,我要好好的养育他给别人看,我在心中暗暗发誓。”
阿通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又开始喘气。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性开朗、爱说说笑笑的人,但我到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个性这么刚烈的人。
“然后,她们跟我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她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因为我一直以为我不会生出正常的小孩。我问她们,不是畸形儿吗?她们回答我说‘不是的,是很漂亮的小孩。’我再问她,有手脚吗?头不会太大吗?我追根究柢的问个不停,护士小姐们都笑了,她们说:‘没有,你为什么这么担心?’当她们对我说,是个很漂亮的女婴时,我完全不能相信,眼泪扑簌簌流下,就在分娩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当她们抱小雪给我看时,我看到她真的有手有脚,觉得非常高兴……当时我就决定,我已别无所求,也不打算再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赔上性命也没关系,我要为了这个孩子活下去,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发誓。
“所以,我完全不在乎我的这条命,我是为了小雪才这样做的,就算再害怕、再危险,即使会被杀死,我也没办法不去做。如果现在不把缠着我的坏因果斩断,将会祸延到那个孩子的,要是变成这样,我死也不会瞑目。即使拿我的命去交换,我也希望让那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已经无话可说。只是,我在想,她到目前为止,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我无法想像,不过听她说得如此激动,应该是很惨的生活吧!
“我了解,总之,我们先回小雪那里吧!”我只能这样说,因为我们两个人担心的东西完全不同。她下的决心和我这种半吊子的人是截然不同的,我完全招架不住,只想夹着尾巴逃跑。
但是,当我们慢慢回到撞钟房旁边,踏入黑漆漆的竹林,回到通往龙胎馆走廊的这条路时,似乎是一场非常漫长的旅行。我觉得走在这条路上的二、三十分钟,好像磨耗了自己一个星期的精神。
当我们好不容易回到“蜈蚣足之间”,我几乎有个冲动要立刻倒在榻榻米上,虽然对她的决心很感动,但我更珍惜生命。可以的话,我希望明天晚上不要再有人来拜托我当她的保镖。
“妈妈。”小雪喊着从被窝起来,二子山一茂正跪坐在棉被旁边,打着瞌睡。
阿通将小雪抱到棉被上,好像在哭的样子。二子山睁开惺忪的睡眼,恳求我似的看着我,所以我便向他道谢,然后跟他说:“可以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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