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们都出去!”武郃对屋子里其余士兵吼道。
“武将军,你也出去!”李弘济说。
“什么?我?”武郃大惊,但枢密副使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是在出门之前,他朝李弘济恳求道:“李大人,求您一定救回冯将军来!”
李弘济点了点头“我尽力!”
李弘济看着眼前这人,感觉十分陌生,宽阔的额头,剑眉入鬓,英挺的鼻梁,皮肤被西北的烈日晒成了古铜色,这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了。一别八年,沧海桑田,自己也不再是当年哪个心怀正义无知无畏的愣头青了。
冯思远伤的很重,身上大大小小几十个致命的刀口,其中最棘手的就是横在腹部的那道口子,军医眼睁睁的看着李弘济将冯思远流出来的肠子塞回他身体里,用桑皮线一针一针缝合起来,吓得面无人色,尽管这个军医经常因为大头兵腿长中了一箭就锯掉那大头兵的整条腿。
李弘济也觉得自己不是在医治一个活人,而是在摆弄一个死人,甚至在手术过程中,他都不敢探一探冯思远的鼻息,他只是知道,如果自己不这样做的话,冯思远就只有等死的份了,直到一切结束,军医告诉他,冯思远还有气息,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李弘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一直耗在秦州。他走之前又去看了还在昏迷之中的冯思远,将那个被血染红的锦囊,又重新放回到冯思远贴身衣服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很难解释,就像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总会梦到八年前雷电交加的那一晚,这么多年了,冯思远就像是另一种阿芙蓉膏,自己分明厌恶,明知道那是危险的,还是忍不住会去想,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冯思远醒过来,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宋朝付出三千人的代价,让西夏在秦州城下折损了近两万兵马,尤其是冯思远带领五百人夜袭西夏中军大帐,斩杀西夏主帅仁多信,风一般传遍了西北全境。
朝廷下令西北个州县取消互市,开始施行经济封锁。
西夏在一片不毛之地上,除了河西走廊那块塞上江南能种农作物,其它的几乎都是不毛之地,拿得出手的特产就只有盐巴,但他们缺的东西太多了,他们需要江南的丝绸布料,他们需要大宋的茶叶陶瓷!
西夏再次请求议和。
战后,无论是带兵援救渭州的李左李大将军,还是守城的武郃武将军,甚至多次想要弃城逃跑的秦州知州都加官进爵,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只有冯思远,只字未提。
秦州全军上下都为冯思远忿忿不平,不过他们没有忿恨多久,关于冯思远的处置就下来了,却不是什么论功行赏,而是押解回京候审,秦州知州为了能掩盖自己想弃城逃跑的行为,恶人先告状,参了冯思远一本,说他私募军队。
历朝历代的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胆敢有一丝一毫妄图威胁他们权威的行为,哪怕是宽厚仁慈的大宋官家!
冯思远本人倒是坦然自若,文官的那副道貌岸然嘴脸,他早就领教过了,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命,既然上天让他活着,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重伤在身的他被拖上囚车,从西北苦寒之地押回了温暖的京城,早春之际,细雨飘零,一路青翠。八年前,他披枷带锁而来,八年后,他依旧是披肩带锁而回。
相比与刑部的监狱,大理寺的牢房,御史台这,真的很不错了,有干净的被褥,合适的饭菜,甚至还有大夫来查看冯思远的伤情,以免他死在御史台。
这些年冯思远虽然不关系朝廷里的党派之争,但总是有所耳闻。现在的东府宰相是与他同科出身的状元唐玄彬,同在翰林院的适合,他们就相互看不顺眼,又是这个唐玄彬亲手将冯家十几口人命送上了断头台,这笔账,就算是冯思远不想跟他算,唐玄彬自己都后怕!
所以,就算是冯思远立下天大的功劳,唐玄彬也绝不能让他翻身。
御史台的人不顾冯思远重伤在身,连夜审问,让冯思远承认私募军队,意图不轨。看到这项足够抄家灭族的大罪,冯思远什么话都不想说,既懒得跟这些人争辩,也绝不会承认一个字。
案子拖了半个月,什么都问不出来,依照冯思远现在的状况,也不可能对他动大邢,冯思远的至亲八年前,大部分都死在了开封的刑场上,对他有大恩的冯太傅,七年前也病故了,现在他是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一个,咬死不开口,谁都拿他没办法。
冯思远立下大功,若是就这么杀了他,无疑会让西北军寒心。
最后决定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堂会审,东西二府的高官旁听,大堂上隔出一道屏风,冯思远知道屏风后面就是大宋官家。
依旧是那些罪名,主审官呵斥冯思远,要他承认私募军队意图不轨!
跪在堂上的冯思远脱下了自己的囚衣,囚衣里面是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绷带,他又拆下那些绷带,露出遍布全身的伤口,浑身上下,没有完好的皮肤,腹部还露着狰狞的针脚,就这样站在公堂之上。
沉默半个月的冯思远终于开口了“如果让我承认在西北大战之际招募的三千勇士,我没有什么好否认的,我还曾经允诺他们会得到军队一样的待遇。我本以为自己战死后,朝廷会兑现我的承诺,可惜我没死成,我肋骨断了三根,胸口中了一箭,腹部被西夏人的砍刀割破,肠子都掉了出来,这样都没有死成。你们说我私募军队是因为意图不轨?那我敢问,我私募的军队他们现在在哪?”
主审官说:“这就要问你了,你将那些人藏到了哪里?想要干什么?”
冯思远苦笑“三千人呀?我能藏在哪呢?他们都变成了秦州城下的土了,我带着五百人出城,听说算上我在内,还活着的也就七个人吧!出城前,我就知道我们有去无回,若是兄弟,我带着哥哥出城,弟弟留下,若是父子,我带着父亲去,让儿子留在城中,就是想给他们留一些香火,可惜,留在城中的那些人也没活下来,战后,秦州城从将领到普通兵士人人有赏,朝廷应该是给留在秦州城的五千士兵分发了赏赐吧?五千人老弱病残的守军都活着得到了赏赐,那请问,秦州城下死的又是什么人?”
堂上一片安静!
冯思远接着说:“朝廷的军队,能打仗的军队都出去了,剩下的是修城的,打更巡夜的,烧火做饭的,他们大部分都和我一样是被充军发配过去的,他们的家人不在秦州,三万西夏铁剂攻了过来,不是说他们贪生怕死,只是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老婆孩子等着他们回去,他们也想活命呀!只有那些西北当地的人,他们的家在那,秦州城里有他们的父母,妻子,孩子,一旦城破,他们逃无可逃,所以只有那些人愿意用血肉之躯去挡住城外的西夏铁骑,将他们的家人护在身后。你们想把什么罪名安在我头上都无所谓,我八年前就是该死的人了,但是你们不能用任何借口去诬蔑那三千的忠勇之士,他们做到了保家卫国!”
整个公堂安静的出奇,冯思远看向在座所有人,两府高官都在,只是没有李弘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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