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造船吗?”
“是的。为什么木头做的船被铁做的船取代了?”
“我认为是森林被大量的采伐,树木愈来愈少的关系……”
“不是那样,是因为‘铁比木头轻’的关系。除了这个理由外,没有别的理由了。木头会浮在水面上,但是铁会下沉。面积小的木头或铁片,确实是那样没错。可是,如果要造一艘巨型的船,铁制的船的总重量,却比木头做的船的总重量轻得多。而且铁片比较薄,可以扭转、弯曲的可塑性也比较强。当船在大海中受到暴风雨或强烈的海流冲击时,由沉重的木材所打造的船,本身就是一个难以控制的个体了,在暴风雨的冲击下,很容易就被击溃。”
“原来如此。”
“如果想建造巨大的东西,就必须改变想法才行,只是延伸做小东西的想法,那是不行的。所以说锻铁很快就被钢铁取代了,舍弃不够进步的东西才会变得更好。想完成一座又高又细的建筑物,重量轻又有可塑性的建材,应该是比较有利,而且能使建筑物更坚固。现在的我们正在发想那样的建筑物,研究如何去完成它。如果成功了,那么或许不久之后,曼哈顿的摩天楼就会朝这个方向变化。”
“所以窗户……”我把话题拉回来。
“对,如果是那样的建筑物,理论上所有的墙壁可以全部被窗户取代。”
“可是,那样的建筑真的坚固吗?”约翰插嘴说:“虽然理论上是那样,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吧?”
建筑师沉思了片刻,才点头回答:“嗯,大概吧!不,至少我个人希望不会变成那样。窗户这种东西,会让设计师沉沦。古代的建筑物,例如欧洲十八、九世纪时建筑的房子,那些房子的窗户都小小的,所以诞生了许多绚烂的文化。又例如这间房子,如果没有这么多窗户的话,就可以凝聚出许多的趣味,创造出种种的可能性。古代埃及的艺术也是……”
“这些画都很漂亮呀!”我指着挂满墙壁上的画说。
“是莎草纸,这些全是莎草纸画。”
“这个像画一样的文字呢?”
“是象形文字。埃及的艺术经常表现在宫殿墙壁和陵墓墙壁上,它的文字本身就是艺术。他们的艺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发展呢?因为‘没有窗户’。最能展现埃及艺术的地方是地底下,地面下的世界是黄泉之国,唯有那样的地方,才找得到艺术的真髓。这间屋子也是,因为有这么多窗户,所以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而已。眼里只有窗户的建筑师,是做不出什么好作品的,因为一切的考量都以窗户为重点。”
“嗯,所以你想设计出更少窗户的房子?”
“你说得没错。外观也一样,如果墙壁上满满都是窗户,那么每一栋大楼的外观就会变得一模一样,建筑师能够发挥美感的地方,便大大受到限制。高迪设计的大饭店最后虽然没有完成,但是如果落成的话,就是一栋窗户非常少的大楼。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棒的设计。”
“噢!”
“窗户使建筑师堕落,让建筑师做偷工减料的事情。墙壁才能孕育生命或文化。当某栋建筑物的墙壁完成变成窗户,就已经不是房子了,而是机械的一部分。只有机能性而没有温暖,是没有发展性的建筑。”
“达尔马吉先生,”我说:“有件事情我早就有疑问,是不是可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问你呢?”
“什么事情?”
“建筑师为什么要在谁也看不到的高楼墙壁上,装饰一些图案或雕刻呢?如果是从地面可以看到的装饰,或许还可以在当代留名。可是,如果在距离地面三十层楼高的地方放了维纳斯的微笑,也没有人看得到吧?为什么要做那种徒劳无功的事呢?”
“因为附近很快就会盖起别的摩天楼吧!”建筑师说。
“盖摩天楼的建筑师们,会事先认定‘附近也会盖同样高的大楼’,因此在自己盖的大楼上做装饰吗?”
奥森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应该不会吧!因为每个建筑师都不希望自己盖的大楼比别人的矮,都想盖出高人一等的大楼。”
“就是说啊!那么那些装饰到底是要给谁看的呢?”
“那只是现阶段看不到而已,未来的公共汽车或计程车,都会变成小型的飞行船。飞行船在空中飞,很快就可以抵达目的地。空中交通不会阻塞,乘客还可以欣赏窗外的风景当作娱乐。就像现在东河的观光游览船一样,观光客可以坐在船上欣赏对岸的建筑或风景。”
我有点难以置信地说:“建筑师真的都在想那样的事情吗?”
“那是建筑师个人的乐园。美国建筑师是梦想家,也是诗人,是做梦的少年。爱利夏·葛瑞夫·欧提司(Elisha Graves Otis)设计的电梯,在纽约的世界博览会亮相时,你知道建筑师们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不是摩天楼吗?”
“不是,而是像多层地板层层叠起,一直叠到天际的‘自然田园’。搭乘着电梯,不管到哪一层楼,一出电梯,就是宽阔的草原,草原上有放牧的牲畜,天空是用油漆漆出来的蔚蓝天空,天空里还有朵朵的白云。每一层楼的各个草原上散布着一间间房子,有些房子涂着白色的漆,有些房子是红色的砖瓦房,每间房子都有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
我和约翰无言地听着这个梦想。
“另外,每间房子外面的院子都拴着一艘小型的飞行船,那是自家用的私人飞行船。就像加州那样,每户人家都可以使用自家的飞机,遨游在一整年都很晴朗的天空下。还有,大楼的墙壁上有专门让飞行船通过的门,打开那扇门就可以飞到外面的天空。外面的天空是真正的天空,有时和画出来的天空一样蔚蓝,有时是下着倾盆大雨的天空。驾驶着那样的飞行船,可以去纽泽西的朋友家,也可以去康尼岛玩。虽然这个梦想最后没有被实现,但当时大家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的。因为有这个梦,才成就了今天的曼哈顿。”
我点头表示了解,思考了一下后,又问:“你对现在正在进行拆除大时钟的工程,有什么想法?”
于是建筑师摇摇头,叹气说:“愚蠢的傻事!愚蠢至极。想拆大时钟的人,和用时钟的指针来杀人的笨蛋一样愚蠢。那座大时钟,是这栋大楼的特征,拆掉时钟的话,这栋大楼就是一栋到处可见的普通大楼。未来,曼哈顿的大楼会愈来愈多,这栋大楼就愈发平凡,完全被四周的大楼埋没。如果那个时候这栋大楼还有大时钟的话,大时钟将是这栋大楼存在的价值。因为有大时钟,整个设计才能平衡,这是建筑师早就想到的问题。所有的设计,都以大时钟为中心,连走廊的照明设计,都与大时钟有关。所以我说没有比拆大时钟更愚蠢的行为了。这是对建筑的亵渎,让人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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