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_唐隐【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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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玄静从睡梦中惊醒。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阿灵在屏风外发出酣眠的呼吸声。巡夜的梆子响隔着庭院深深,从坊间的街上传来。

  应该刚过四更天。

  裴玄静翻身下榻,打起帘子叫阿灵:“阿灵快起来!帮我梳洗了去给叔父请安。”

  “娘子你闹什么呀,天还没亮呢……”

  裴玄静把迷迷糊糊的阿灵直接揪起来,“不早了!”

  阿灵吓醒了。相处这几天,裴玄静无论悲喜总是从容不迫的,阿灵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这样慌张。

  两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裴玄静从榻边抱起一个包袱就走,到门口时想了想,又将它放在门边的地上。阿灵看得莫名其妙,“嗳,娘子这是什么东西,放这儿干吗……”

  裴玄静说:“走吧。”

  两人往裴度的屋子走去,阿灵还在问:“娘子,阿郎的脚还没好呢,又不去上朝怎么会起那么早?”

  “你拿好灯笼,仔细看着路。”

  到了裴度的房外,竹帘已经半卷起来,窗内烛光摇摇,人影晃动。

  裴玄静站到廊檐上,轻声唤道:“叔父婶娘,玄静来给你们请安。”

  房门应声而开。杨氏的婢女倩儿吃惊地瞧着裴玄静,“是大娘子来了吗?快请进屋。”

  这时裴玄静反而镇静下来,理了理衣裙,迈步进屋。

  裴度端坐在镜前,正由杨氏给他梳着头。裴玄静便在他们二人身后拜倒请安。

  一见到裴玄静,杨氏就抱怨起来:“你这个叔父啊,脚伤刚好了点儿就非要去上朝。圣上不是都让好生养着嘛,也不知道他着什么急。”

  对这种话,裴玄静当然只能笑笑。裴度却将深沉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裴玄静太聪慧了,竟然真的看透了来自大明宫的无声命令。他意识到,自己的良好愿望或将落空,侄女似乎注定要卷入本不该属于她的巨大漩涡之中。

  倩儿又来报告:“王义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裴玄静转首望去,只能看见王义肃立在门边的粗壮身影,但她就是觉得,自己看见了王义那双混合了绝望与希冀的眼睛。短短的一刹那,她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杨氏唠叨着把裴度的头梳好了,裴玄静抢着说:“我来给叔父取帽子。”她一进屋就看准了,东墙边的帽托上搁着裴度日常所戴的幞头,便走过去举起双手。

  “咦,怎么取不下来?”她叫阿灵,“你来帮我照一下。”

  “哦。”阿灵端了烛台,慌慌张张地往裴玄静面前伸。突然“哎呀”一声,整个人往裴玄静身上倒过去。

  “小心!”裴度和杨氏异口同声叫起来。

  来不及了,烛火恰恰烧到裴玄静手中的幞头上。倩儿抢步上前,从阿灵手中夺过烛台,裴玄静也赶紧拍打幞头上的火星。可是黑纱面子上已经烧出好几个洞来。

  杨氏气急,指着阿灵训斥:“你怎么搞的!”

  阿灵刚想说话,右手却被裴玄静用力一捏。阿灵满腹的委屈和狐疑——真不知道娘子是怎么回事,刚才明明好端端地站着,却伸出足尖将自己绊倒。惹出了大麻烦,又不许自己辩解。

  但是阿灵忍住了,涨红着脸什么都没说。

  现在轮到裴度着急了。

  上朝的时辰眼看就到了,自己脚伤未愈行动也不顺遂,必须提早出发。糟糕的是,以节俭为上的御史中丞大人只有这么一顶便帽。要不然,今天就戴个破帽子上朝吧!等监察御史发现了再解释。

  裴玄静突然说:“叔父,玄静从家中带来一顶毡帽,本来就要送给叔父的,这两天心神不宁就没想起来……”

  “快去取来!”裴度也顾不得其他了。

  王义在门边高声道:“我去吧!”

  他一转眼就抱着包袱回来了。裴度戴上毡帽时,王义深深地看了裴玄静一眼,便扶着一瘸一拐的裴度走了。

  晨钟响起来。到长安城才几天,裴玄静已经熟悉了这来自东北方向的庄严钟声,今天听来,却仿佛传递着不尽苍凉的启示。

  裴玄静虽然做到了王义所托付的事,却被更深更大的无力感所包裹。直觉明白地告诉她——要出大事了。可是现在除了等待,她什么都不能做。

  从兴化坊去大明宫上朝,要先向西出坊门,再折向北。裴度仍然一人一骑,由王义右手牵马,左手提着灯笼,出府门沿着东西向的坊街前行。

  天还没有亮。启明星孤零零地挂在东方的天际,月亮的清光从背后照向他们。马蹄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脆。

  感官在这一刻变得出奇敏锐,那声唿哨起得虽然极轻微极迅疾,王义立刻就听到了,几乎同时将裴度扯落马下。

  裴度掉在地上时,已有数枝羽箭插入马身。马匹负痛狂呼,其余的箭支被王义挥舞的长刀扫落。

  第一轮远攻之后,立即从墙角树荫处蹿出数名黑布蒙面的杀手,开始第二轮近身肉搏。

  刀光四溅,兴化坊的清晨瞬间被照得透亮。

  王义仅一人,虽接连击退数名杀手,不免顾此失彼。突听裴度一声惨叫,扭头便见到一个杀手挥刀,结结实实地砍在裴度的头上。

  王义狂呼着冲上前砍倒那名杀手,再不顾其他,一脚将裴度往路边踹去。裴度翻滚着跌入树下的沟渠。

  杀手们又一起涌上来。王义知道,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金吾卫,再多坚持一会儿,他们就会赶到的。现在只需要他守在沟渠前面,能守多久就守多久。这便是他殚精竭虑设想出来的最后一招。

  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刀砍进肉里,他不觉得疼,血糊了眼睛,看不见就靠耳朵听。王义很快失去了全部知觉,完全凭借本能坚持战斗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听见人喊马嘶。周围像是一下子聚集了好多人。肯定是金吾卫赶到了,王义冲着他们大喊:“裴中丞在这里,快来救裴中丞!”

  他松懈下来,两条腿顿时软了。他想用刀拄地,撑一撑身体。又觉得奇怪,两肩处怎么变得空空荡荡?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双臂已经在刚才的搏斗中被砍断了。

  王义的身躯轰然倒下,倒在了遍地血污之中,但仍坚持着最后的一线清醒。直到他听见金吾卫们叫嚷:“裴中丞还活着,活着!”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这才放任自己昏迷过去。

  上朝的时间早就过了,皇帝还留在延英殿中,而没有前往举行常朝的紫宸殿。

  皇帝在哭泣。

  他已经哭了很久,自己也觉得差不多,该哭完了,可眼泪就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送来噩耗的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文通、被皇帝紧急召见的宰相李吉甫和郑絪都在殿前静候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的震惊、恐惧和愤怒渐渐变得迟钝了。看着在殿上泪流不止的皇帝,兔死狐悲的巨大悲凉感浸透了这三位当朝重臣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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