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_唐隐【完结】(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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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早就商量好,今晚就宿在河阴。明早启程再行半天,便能到达洛阳了。

  渭河在月光下静静地流淌,四外阒无声息。所谓河阴县城,其实就是沿着渭河的一个狭长地带。最靠近码头处是联排的大仓,尽头设有驿站。离码头稍远处才是不多的数户人家和军营。

  这种格局是为了便利漕米从船上运到岸上。往来客商一般也走水路,所以驿站放在码头旁是最合适的。河阴县太小,没有城郭,只在面向官道的地方搭起一座象征性的木架城门,军营设在木城门后,管理出入人员,防卫大仓。

  不过当崔淼和裴玄静进入河阴县城时,根本没人来查验他们。打着瞌睡的守卫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这么一对俊男靓女怎么可能劫朝廷的粮草,说他们私奔还可信度高一些。守卫没兴趣多管闲事,驿站最欢迎这类客人,出手阔绰且没有麻烦。守卫想,这对男女多半会在驿站借宿一晚,然后雇上一条小船,由渭水顺流漂向他们的温柔乡。

  “痴男怨女何其多噢……”守卫念叨着又堕入黑沉沉的梦中。

  是谁曾经说过,化整为零是搞突袭最好的战术。其实这一天从早到晚,经过守卫眼皮底下进入河阴县的还有:两个和尚、三名脚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行商,他还带着几名打算卖入长安城的仆役……因为零零散散的,这些人都没有引起任何怀疑,毫无阻挡地进入河阴县,并且先后住进了河阴驿站。

  由于淮西战事久拖未决,河阴驿站最近的生意并不好。偌大的驿站里没住多少客人,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懒散惯了的驿卒有点手忙脚乱。等安排好房间,驿卒忙着去厨房吩咐多准备些饭菜,刚走出门就遭到迎头一击,一声没吭便倒在地上。

  一切都在夜色的掩映之下,静悄悄地发生着。

  当崔淼和裴玄静来到河阴驿站时,并未感到任何异样。已经很晚了,空荡荡的前堂只亮着一盏油灯。值班的驿卒趴在柜上睡得正香,被叫醒过来后,他很不耐烦地指了两间空房给他们,继续倒头便睡。

  整座驿站仿佛都在酣眠。

  将马车停入院中时,崔淼问:“箱子要卸下吗?”

  裴玄静迟疑了一下,道:“算了,反正明天一早就走。这个院中想必是安全的。”

  崔淼说:“好。你饿不饿?我去找点吃的来,你等着。”

  她都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一溜烟地跑了。

  裴玄静只好坐下等他。万籁俱寂,她的心绪却跳荡不已。

  明天中午将抵达洛阳,但他们不会进城,而是直接在洛阳城外折向北,再走大约两个时辰,便能到达此行的终点——昌谷。也就是说,明天此时裴玄静便能与长吉在一起了。她终于能成为他的新娘,还要和他一起解开“真兰亭现”之谜。天哪,只要一想到这些,她便心驰神漾无法自持。

  为了给解谜多做些准备,今天这一路上,她和崔淼已经把武元衡离合诗中的典故整理了一遍。

  除了郑庄公以诡计杀害兄弟共叔段、曹丕父子夺甄妃杀曹植又改《洛神赋》的故事之外,这首诗中还引用了西周时姬旦的典故。

  传说周公姬旦有圣德,辅其兄武王姬发伐商,平定天下,定了周朝基业。武王病,周公为册文告天,愿以身相代。藏其册于金滕,内容无人得知。后来武王驾崩,太子成王年幼,周公尽心辅佐,将周成王抱于膝上,朝见诸侯。当时其庶兄管叔、蔡叔图谋不轨,但忌惮周公,于是在列国间散布流言,说周公欺侮幼主,图谋篡位。久而久之,周成王起疑。周公为避祸辞了相位,避居东国,心怀恐惧。后来有一日,天降大雨,雷电击开金滕,成王见了册文,方辨明忠奸,诛杀了管叔、蔡叔,迎周公重归相位。

  白居易也曾以此典写成“周公恐惧流言日”的诗句,是为周公姬旦感到后怕。假设当管叔、蔡叔正四处散布流言,污蔑周公有反叛之心的时候,周公便一病而亡;或者金滕之文始终未被周成王所知,那就没有人能说清楚周公到底是忠是奸了。在后世的史书中,周公很可能就成了奸臣。

  裴玄静觉得,这个典故与曹氏的《洛神赋》之典至少有两处异曲同工:

  其一,揭示皇权争夺的血腥残酷,皇族为了争夺帝位,亲人之间常常自相残杀;其二,指出历史的真假莫辨。有时是天意,更多是人为,今人所看到的历史究竟有几分真实,的确很难说。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裴玄静的思绪被打断了,只见崔淼兴冲冲地回来,双手端着个盘子。

  裴玄静忙接过盘子,“怎么去了那么久?”

  “柜上的伙计不见了,厨房不好找,里面也没人,不过还有酒有菜。”

  他从铜壶中倒出酒来,闻一闻,“不错,娘子尝尝?”

  裴玄静依言喝了一口,“好烈的酒。”话音刚落,双颊已酡红如盛放的牡丹了。

  崔淼笑道:“今早在灵觉寺道别时,惟上法师还特别叮嘱我,一定要喝一喝河阴驿站的烧酒,说是此地兵卒用秘法特酿的,有劲。”

  裴玄静心想,这么喝很快就会醉的。

  崔淼还在起劲地介绍他搜罗来的下酒菜:“来来,这醋芹很新鲜爽口,这酪酥是冰镇着的,还有樱桃……真想不到,小小一家河阴驿有这么多好吃的。”见裴玄静只呡了一小口酒,他将酒杯斟满,双手递到裴玄静的面前,“娘子,过了今夜你我就要分道扬镳,以后也不知能否再见。崔某在此恳求娘子,陪在下痛饮这一场吧。”

  裴玄静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就当是喝娘子的喜酒了。”他又说,烛光似乎在眸子里剧烈地闪耀着。

  裴玄静再不迟疑,端过酒杯一饮而尽,胸中顿时翻江倒海一般,也不知是酒还是别的什么。她抬起头来,望着崔淼一笑,视线有些模糊了,令眼前这张已十分熟悉的俊美面庞变得陌生起来,隐含魅惑。

  崔淼自饮一杯,叹息:“说了这么多的《兰亭序》,可惜此地没有好溪,否则今夜定要与娘子秉烛夜饮,玩一回曲水流觞。”

  “你我总共二人,如何流觞呢?”

  崔淼慨然道:“‘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兰亭序》是这么说的,我没记错吧?”

  “没有记错。”裴玄静亦兴味盎然地吟咏,“‘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吟到此处,只觉心胸旷达,情怀难抑。于是两人再一碰杯,仰头将杯中酒豪饮而下。

  我要醉了。裴玄静想,哦不,我已经醉了。

  酒酣蒙眬之中,她好像去到了五百年前的会稽兰亭——

  裴玄静看见了,酒杯先后停在王羲之、王献之、谢安、孙绰等人的面前,她看见他们清雅脱俗的形象,赋诗时那飘逸灵动的神态,多么令人神往。那次聚会,总共十一个人各成诗两篇,十五人各成诗一篇。居然还有十六人作不出诗。不过裴玄静觉得,他们肯定是为了多喝三觥酒才故意认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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