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_唐隐【完结】(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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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河东先生说过的,“宁为有闻而死,不为无闻而生。”她相信千百年后人们会记住长吉的诗,而他所经历的苦痛和她所饱尝的憾恨,包括他和她的残骸早就化为尘埃了。

  想到这些,裴玄静的心潮平复下来。于是她点燃信纸,看它在火焰中渐渐化为黑色的灰烬。

  “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

  裴玄静大吃一惊,是李弥在念诵,而且他滔滔不绝,一口气把刚才韩湘读过的句子从头背到底。只不过才听了一遍,他居然记得分毫不差。

  裴玄静问他:“自虚,你可知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是说哥哥的好。”

  “你能懂?”

  李弥点点头。

  她太惊奇了,“而且听一遍就能记下?”

  “能啊。”李弥说,“哥哥的诗,我都只听一遍就能记住,永远也不会忘。”

  裴玄静目瞪口呆,少顷回过神来。她恍然大悟,为什么这个家里没有笔墨纸砚,也找不到长吉的诗集,原来——有李弥就足够了。

  这个眼神清澈如同雨后晴空的少年,就是一本活的诗集。

  她难掩惊喜,“自虚,你能念几首哥哥的诗给我听吗?”

  “好啊,你想听哪首?”

  “我想……”裴玄静一下子也想不出哪一首了,正在踌躇间,突然李弥面朝院门站起来,大声问:“你是谁啊?”

  裴玄静回头一看,只见崔淼倚门而立。

  仍然是那副她最熟悉的云淡风轻、似笑非笑的样子。在他背后的原野上,又一轮崭新的暮色正在徐徐落下。

  她连忙迎上去,“韩郎呢?”

  “你说韩湘么?他跟着隐娘夫妇走了。”

  裴玄静又是一惊,“韩郎跟隐娘走了?去哪里?干什么?”她朝崔淼的身后看,分明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绝尘而去。

  “据说是去修仙。”崔淼挑起眉毛,“走的时候还嘲笑我了一通,说什么我的潇洒都是装出来的。他韩湘子才是真洒脱,红尘滚滚转眼即抛。我实在是无语啊。”

  “这……又是从何谈起?”

  “反正他和聂隐娘才聊了几句,就决定跟这夫妇二人游历去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韩夫子对这个侄孙老大不满意,此人压根就不食人间烟火嘛。而且说风就是雨,托他办事,怎么能成呢。”崔淼对裴玄静连连摇头,“静娘不也让他给坑了?他倒好,自己把事情办砸了,估计回家后韩夫子笃定饶不了他,干脆借口一句游仙溜之大吉也。”

  裴玄静问:“隐娘倒也答应了么?”韩湘是个不循常理之人,但他的心地不蒙一丝俗世尘埃。从这点上来说,他和聂隐娘确有投缘之处。也真是想不到,聂隐娘这一趟没有带走禾娘,没有带走裴玄静,最后却带走了一个韩湘子。

  崔淼将两手在胸前一拢,含笑道:“我也管不着隐娘啊。总之他们都走了,马车我也付过钱打发了。静娘,我没处可去,只能来投奔你了。求你收留我。”

  清风拂动衣袂,便有道不尽的风华流转。那张仍带着憔悴的脸上笑意淡淡的,稀释了话语中让人捉摸不透的浓情。

  裴玄静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请进吧。”

  8

  崔淼一瘸一拐地往院子里走,裴玄静见他痛得脸色发白,忙上前搀扶。崔淼先在灵前拜祭过,才慢慢挪进茅屋,反正总共就那么一张矮榻,没别的地方可坐。正待搀他上榻,崔淼拦道:“你松手,我自己来吧。”

  裴玄静连忙后退半步,看着他蹙眉忍痛,好不容易才半躺下来。长吁了口气,崔淼对裴玄静苦笑道:“本来已好了不少。从河阴过来赶得急,把刚结的疤挣破了。”

  裴玄静也发现了,斑斑血迹正从白色的长裤里渗出来,心中一痛,便脱口而出:“那可如何是好?”

  她忘记了自己平日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似乎只要有崔淼在跟前,她就习惯性地开始依赖他了。

  崔淼说:“不妨事。我的包袱里有调好的药膏,上了药就成。”

  裴玄静果然从包袱里找出药膏,拿到榻前刚想动手,突然愣住了。崔淼也在愣愣地朝她看,裴玄静的脸骤然温度疾升,差点儿把药膏扔下转身就跑。

  这下麻烦大了。

  两人尴尬地同时别转头去。裴玄静的心突突乱跳,一转眼瞥见坐在门槛上发呆的李弥,顿时找到了救星。

  “自虚,你快过来。”她向李弥连连招手,“来帮他……”想了想又道,“来帮这个哥哥上药。”

  李弥满脸不情愿地接过药膏,嘴里还在嘟囔:“他又不是我哥,为什么要我帮他,他自己不行么……”

  崔淼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不行的。”裴玄静断然拒绝崔淼,又哄孩子似的对李弥说,“是他太笨了,你就看他可怜帮帮他,咱们自虚的心肠最好了。”说着赶紧逃出了屋。

  她掩上房门,站在院中耐心等候着。

  朦胧的暮色中,远山如同画卷上勾勒的线条,还没来得及填充色彩。不知不觉中,夜风中已经有了些萧瑟秋意。日升月落,春荣秋谢,人生多么像这片风景,远看大局已定宿业同归。真的走进去,移步换景之间,又总能遇上叫人眼前一亮的风光。所谓不枉此生,大约如是吧。

  却听“咣当”一声响,李弥夺门而出。

  裴玄静吓了一大跳,“怎么啦?”

  “他的屁股都是红的。”李弥嫌弃地撇着嘴。

  “那是涂了药膏的缘故。”裴玄静哭笑不得地问,“你都替他弄好了吗?”

  李弥把药盒往裴玄静怀里一甩,“你自己去看嘛。”

  裴玄静尚在犹豫,就听崔淼在屋里大叫:“别进来!”她只好又留在门边,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好了。”

  裴玄静来到榻边,但见崔淼好整以暇地侧卧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只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悲情,裴玄静突然憋不住地笑出来。

  紧接着崔淼自己也笑了,再是李弥,三个人围在一起捧腹大笑。裴玄静笑得直不起腰,眼角迸出泪花。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最后还是崔淼哀怨地说:“行啦,给我留点面子吧,有那么好笑么。”

  裴玄静将将止住笑,说他:“还不是你自作自受,干吗非招惹得吐突承璀打你那顿板子?”

  “我不挨那顿打,权德舆是不会来找我的。”崔淼说,“虽说他和吐突承璀斗得不可开交,也绝对不敢轻易相信人。我挨这顿打,一则说明我确实不是吐突的人;二则暗示权德舆,我手上有他所需要的东西。”

  裴玄静点头道:“这我明白,可你怎么料到隐娘会来救我?”

  “我并没有料到啊。”崔淼笑答,“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难过,就叫权留守把你从牢房里移出去。这个要求不过分,他一定会答应的。至于隐娘嘛,我知道他们一路上都在尾随,可又不清楚意图,所以只能赌一把。我盘算着,隐娘向来不齿朝廷,或许会出手相助也未可知。但我确实没有十分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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