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不熟。不过,他年轻时是开药房的,我曾经去买过药,也跟他聊过几句。”
“关于他在秘密研究遗体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不过不是伊势先生亲口告诉我的。”
“我听人家说,伊势先生自己也不太喜欢聊起那段过去。”
“当然会不想说。对他来说,那段过去可是他的痛处。”
“痛处?”
“是的。所以,虽然现在他负责遗体处理工作,但其实不是出自内心愿意的。因为是日照先生拜托他的,所以不好意思拒绝。”
“为什么那段经历会是他的痛处呢?”
“你想想,一般人如果听到遗体两个字,会有什么想法?当然会觉得那是不好的东西。”
“我听说伊势先生研究的,是如何将遗体的某些部位接合到因战争而负伤的士兵身上。”
听我这么说,上山又陷入沉默。
“譬如有士兵右手碎裂要截肢,于是就找跟这位士兵同样血型的遗体,将死者的右手切下来,再接到受伤士兵的身上。据说伊势先生是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以这种方式接上的手,虽然暂时能够正常使用,但是维持期限较短,顶多一年左右。军方认为这是可行的办法,所以才进行研究。虽然关于这些事,都是听说的或从书上看来的,不过使用起来的话,人的手总比义肢要灵活一些吧!”
“这种事有可能成真吗?”
“我想,应该有可能。”上山回答得很爽快。
“你看现在,不是已经可以将别人的内脏器官移植到自己体内了吗?我认为手脚接肢也是可行的。可是,就算真的可以将别人的手或脚接到自己身上,第一个反应不觉得挺恶心吗?因为接到自己身上的是别人的东西,也就是死人的肢体,使用期顶多只有一两年,实在是太悲惨了,没有人愿意亲眼目睹自己的手就这样渐渐腐坏。”
“你说得没错,就算因为那是别人的手不觉得痛,但是看到肉腐坏、出血、发臭,真的会受不了……”
“没错。要求人类进行那种手术的医学根本就是邪门歪道,本末倒置。既然已经知道死人的手或脚总有一天会腐朽,一开始就应该让已经失去手的活人习惯没有手的生活才对,而不是硬把死人的手接上去。”
“你说得很对。但是,战争的时候是非常时期……”
“嗯,应该说这一切都是军方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当时正处于国家可能会灭亡、自己的亲兄弟可能会被杀死的紧要关头。”
“如果死人肢体暂时可以派上用场,那么把头接上去的话,可以把别人的身体当成自己的来用吗?即便只是暂时性的。”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种事我不清楚,不敢妄下断言,不过,也许暂时还能用吧!”上山说。
“那么,你认为这是行得通的?”
“不,对于这种事我并不了解,应该请教医学专家。可是,器官移植的概念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不是就会变成这样吗?如果心脏坏掉了,就换上别人的心脏;胃不能用了,就移植别人的胃。如此一来,不是连身体也可以整个替换吗?我是指身体坏掉的时候。”
“应该是吧……”
“不过,大脑是不能换的,大脑是个人专属品,无法被取代。”
“原来如此……”
听完上山的话,我感到惊讶,也觉得有点佩服,因为他提示了我另一种全新的想法。
“我想,军方当初的想法应该只是想试着研究一下而已。在战败气氛越来越浓的末期,军队士兵人数已经不够了,所以就有人提倡要增产报国,但就算妇女同胞很努力地增产,生下来的婴儿要能够上战场打仗,起码也要等二十年。因此就算士兵受伤导致身体有残缺,为了不浪费活着的士兵的战斗力,就会想办法让这些士兵再上场打仗,让他们去当炮灰,接受枪炮的攻击,所以才会衍生出那样的想法吧。”
“唉,真是个恐怖的世界,那些士兵就像僵尸军队。”
“没错,真的就如你所说。那时候,那些比较理性的家伙都认为大家都会死,已经陷入了半疯狂状态。”上山说。
“理性的家伙们?”我的语气不禁变得严厉,像在责问对方。
“是的,脑中还留着科学思考的人。不是这样的人就更疯狂了,到处宣扬神风就要吹过来了,而且每个人都是真的相信。大学教授之中也有这种人,我曾多次听到过。”
上山讲得很激动,嘴巴微张,我看到了他的牙齿。
“用现代的眼光来看,那些军队看起来就像是怪异的宗教团体一样……”
“你形容得很好。就像疯狂的宗教团体一样,整个日本都弥漫着这样的气氛。伊势先生的研究跟事件有关吗?”上山问我。
“嗯,你没说错,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我就将七马的遗体被人从法仙寺抬到龙卧亭门前以及遗体的头和双脚都被切掉的事告诉上山,还告诉他我们在遗体身上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要将这具遗体装进森孝的盔甲里。
我并没有将我的想法说给二子山他们听,但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一切都跟伊势的研究有关。
上山听了我的话,久久无法言语。他好像被吓到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怎么会有这种事……”过了许久,他才喃喃自语地吐出这几个字,“这一定是恶作剧吧?可是,这样做未免也太过分了……”
听他这么说,我点头表示认同。
“没错,就算是开玩笑,也真的是开过火了。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从来没听说过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其中到底有何含意呢?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呢?因为我实在想不通,一点头绪也没有,所以才来找你,想问问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我终于说明了我的来意,上山也做出豁然开朗的表情,对我点点头,不过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一直在沉思。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冒出一句话。
“唉,我也想不通啊!”
05
上山先生问我要不要与他共进午餐,因为我肚子实在很饿,所以就接受了他的好意。结果他说要自己下厨,煮几道好菜款待我。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他了,就反邀他到外面用餐。于是,我们两个人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路程,打算去贝繁银座的荞麦屋用餐。因为上山是自己一个人住,像这样的暴风雪天,尤其是积雪这么厚的时候,他从未外出过。难得有这个机会扶着我的肩膀到外面走走,这让他很兴奋,毕竟让老人家单独在雪道中行走是非常危险的。
上山有一位已婚的女儿,偶尔女儿和女婿也会来探望照顾他。但因为上山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硬朗,所以他叫女儿别担心,不用那么频繁地来看他,他一个人住绝对没问题。、尽管大家都对他说,一个人独居会很寂寞,但是可以做喜欢的研究工作,还可以写字,他一点也不觉得寂寞,反而是独居之后不需要经常下田,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更加惬意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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