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大男人的叫声和里美的哀嚎同时响起。
“哇!”连黑住也大叫一声。要保持镇定实在是太难了。
里美一直在我耳边发出恐怖的哀嚎声,而且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声调还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哭声,继而又变成啜泣声,当场蹲坐在地。
一大片的榻榻米上方,渗着一摊血,大量的血流,简直就像是一汪红黑色的池水。在那片血池上面,还有东西浮着,那个东西也沾满了血,看不出是什么。
我一脸茫然,穿着鞋就走到榻榻米上面。那个血泊在很远的地方,距离我有六七米之远。因为距离远,加上天花板上只有两只电灯泡,看不清楚浮在血泊上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只能确定有两个沾满了鲜红的血、形状看起来很怪异的东西。但是当我站到榻榻米上面时,我马上就知道其中一个东西是什么了。那是人的腿,是膝盖以下部分的人腿,是被人砍断的小腿,虽然渗着血,但是可以看到黑色的腿毛,所以那应该是男人的小腿。
“是腿……”我失神般地喃喃自语着,“那是男人的腿。”
接着,我想起来好像在哪见过那条腿。我的心像棉花般整个纠结在了一起。我轻轻吐了口气,虽然大厅很冷,但此刻的我已经紧张到全身冒汗。
在小腿的另一边,有颗球在滚动着。在广阔的红色血池中有颗大白球,那颗球也沾满了血。这颗球又是什么东西呢?
我缓缓走近,觉得有股臭味扑鼻而来,而且越来越强烈。那是一种血腥的臭味,大量的血聚集在一起时发出的臭味。
“啊啊啊!”大叫的人是二子山。
当我回过神时,里美已经不再叫了。回头看她,她双手抱头,蹲坐在另一头。再往前看,二子山已经站在离我很远的前方,也就是说,他就站在那颗球的附近。
二子山的喊叫声突然变成哇哇大叫的哀嚎声,然后扑通一声,他整个人跪在了榻榻米上。他的行为举止变得非常怪异且激动,我被他吓到了。只见他嘴巴张得很大,却叫不出声音来。
然后,他用额头敲打榻榻米,发出很大的声音,手上的木刀就滚落在榻榻米上面。他拼命地用头撞地,最后才缓缓抬起头,跪着往前走,然后哀嚎似的叫了起来。
“日照先生!日照先生!”
我不懂他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叫声,但是他的叫声实在太不寻常了,促使我和黑住忍不住想跑到他身边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让我觉得全身无力。
然后,我全身寒毛直竖,连头发也感觉像是从发根整个竖起来了。
四周完全无声。因为承受的冲击太大,所以完全无法再听到任何声音。然后世界变成了无色彩的黑白一片,血的颜色消失,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灰暗世界。
这是一场噩梦。只能用“噩梦”两个字来形容,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形容词了。我确信自己现在正处于梦境里,如果眼前的光景
是真实的话,那么就代表整个世界已经疯狂了,这是个不可能存在的世界,这桩命案不可能发生。
看起来像颗白球似的东西,其实是人的头。那颗人头就若无其事地在血泊上面滚动,看起来比一颗在路上滚动的石头还要自然。它是那样的若无其事,这更让我觉得悲伤。所谓的人类尊严,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填满这个世界而偶尔出现的个体罢了。
因为躺在地上的头并没有头发,所以我才会以为那是一颗白球。头皮发青、没有半根头发的头部、双眼微张的表情,还有略微张开的丰厚双唇,他就是在今天早上还碰过面,跟大家一起高兴地聊天的日照先生。
二子山整个脸都贴在榻榻米上面,一动也不动。里美已经站起来,窝在大厅角落,背对着我们。她看起来好像在哭,可是,我却听不到哭声。
然后,我看到二子山慢慢地将脸抬起来,他的脸因充血而整个泛红,就像鬼般红得可怕。因为这样,我的视野渐渐恢复了色彩。二子山拿起前方的木刀,然后站起来,环顾着四周:
“是谁?”二子山大叫一声。
他的叫声让我的听觉也终于恢复了,我可以清楚听见外面狂风乱吹的声音。
“是谁做的?是谁杀了日照先生?我要杀了你!”二子山扯开嗓门大叫着,然后向右转,跑了出去。
“糟了,快阻止二子山先生!”我大叫着。
黑住赶紧追出去。
二子山飞也似的从大厅跑到外面铺了大理石的走廊上,准备跑到本堂外面。黑住很快就追上了他,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
“放开我!”二子山发狂似的叫着。
“二子山先生,请你冷静!”黑住也扯开嗓门叫着。
“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冷静!混蛋,看到日照先生被人杀死了,你能冷静吗?”
“二子山先生!你现在要去哪里?请你冷静一点!”我也忍不住怒斥他。
“你想去哪里?你要去找谁?”
我也从后面紧紧抱住二子山激动的身体,大叫着要他清醒一点。
“日照先生!”里美发出哀嚎般的叫声。站在角落的里美,叫了一声后又继续哭。
“混蛋!”
二子山叫了一声,整个人倒在冰冷的石头上面。
好久好久,他都没有动静。接着,他慢慢地抬起上半身,趴在石头前面,双膝贴着地面,蜷缩起身体,又将额头贴着石头,然后也开始放声大哭。我和黑住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那颤抖的背影。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二子山的哭声也跟着变大,几乎要盖过风声。
“二子山先生!”
我叫了他一声,但是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定要出声。我很久没见到像这样陷在悲痛之中不可自拔的人了。二子山的背影,深深感动了我。
“我和日照先生是真正的好朋友。”
虽然二子山仍趴在石头上面,但我很清楚地听到他说了什么话。他的额头依旧贴着石头,所以他的双唇也离石头极近。他慢慢地起身,端坐在石头上面。
“虽然佛教和神道的信仰对象不一样,但是只要有日照先生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自己获救了。虽然教派不同,但神都是一样的,是他让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他真的是我的好朋友。我这个人善于逢迎,很会哗众取宠,也许大家都觉得我一定有很多朋友,但其实没有。所谓能够让人从心里相信的朋友,他会让你敢说出所有的心里话,就算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也无所谓。但是我并没有那样的朋友,我一直都遇不到那样的人,直到认识了日照先生,才真的让我找到了朋友。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好朋友。
“虽然每天都跟老婆在一起,但她不见得很了解我。我和太太每天都吃同样的东西,看同样的事物,阅读同样的书,应该比任何人都亲密,她应该比其他人都了解我才对。虽然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说真的,还是会起争执,还是会有不了解的时候。偶尔她还会毫不在乎地说出让我想死的话。有时候我也会气得对她大吼,为什么你不了解我,可是……”二子山吸了吸鼻涕,继续说,“可是,我从未对日照先生说过那样的话,一次也没有。我们两个都喜欢吹牛说大话,老是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两个人就像是完全不合拍的相声演员,但是我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虽然我老是装傻,但是日照先生说的每句话我都懂,他在想什么我真的都知道。他也最了解我,我说的每个字、每句话,他都清楚个中的含意,他最了解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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