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3:长恨歌密码_唐隐【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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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帝微微挑起剑眉,“倒是你,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到了?关于这个同伴,你也有人选了吧?”

  “中书舍人韩愈的侄孙韩湘。”

  “韩湘?此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裴炼师建议的,说与他相熟。此人既是韩夫子的侄孙,想必是可靠的。而且,韩湘也已入道,听说曾在终南山中拜过张果老为师。由他陪同裴玄静去寻仙,我觉得挺合适。”

  皇帝沉吟起来。同汉阳公主交谈时,他身上一贯的威严冷峻淡去不少,不再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整个人都变得随和了,还有些慵懒。

  良久,他端详着汉阳公主,问:“这些裙子,你真打算一直穿下去了?”

  “为什么不?阿翁当年所赐的裙子精工细作,编织绣染均属绝技。就算再穿上十年、二十年也不会褪色,不会走样,更不会破。怎么,皇兄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而是……每次看见你穿这一身罗裙,我就会想起你刚出嫁时的样子。”

  “样子很可笑吧?”

  “当然不,”皇帝用一种回首当年的惆怅口吻道,“我记得你刚嫁到郭家那半年里,每次回东宫都会痛哭流涕。有一次恰好被德宗皇帝看见,阿翁就问你为什么哭,是不是郭鏦那小子待你不好?你回答说没有什么不如意的,郭家上下都待你如亲人……哭,只是因为思念父母。阿翁听完你这话,竟也落下泪来,还对先皇说,你看看你看看,真是你的好女儿啊……”

  汉阳公主垂眸不语。

  皇帝问:“你可知道,当时我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当时我满心想的就是,冲进郭府把郭鏦暴揍一顿,然后把你抢回东宫来,永远不让你再回去。”

  汉阳公主愣愣地瞧了皇帝好一会儿,方强笑道:“幸亏你没那么做。”

  “朕也不会那么做。”皇帝又把自称从“我”改回了“朕”,“想想而已。”

  汉阳公主喃喃:“郭鏦是个好人……”

  实际上,当年李畅与郭鏦的亲事,恰恰是为了给兄长李纯与郭念云的亲事做铺垫。那段时间,先皇为了提升太子东宫的实力,也为了给长子李纯,即“第三天子”增加政治分量,先后嫁了两个女儿给郭家,又替李纯娶了郭念云为王妃。正是有了这令人眼花缭乱的三门亲事之后,太子东宫和郭家结成了坚实的同盟军。而另一位受到德宗皇帝宠爱,一直在威胁着太子地位的舒王李谊,原先和金吾卫大将军郭曙关系深厚,从那以后却不得不与郭家疏远起来。

  他们兄妹的婚姻全都是政治操弄。幸或不幸,并不在考虑之中。但爱与恨,却不会在现实的重压下消减,反而被成倍放大了。至少从目前来看,李畅的婚姻还是幸运的,她却直到今天才醒悟到,李纯与郭念云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不了恩爱夫妻。原因与她有关,又无关。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这个天下唯一的家族的宿命吧。

  结果就是,妹妹李畅得到了幸福,而哥哥李纯选择了恨。

  “哥……”她情不自禁地叫出来。

  皇帝放下按揉着眉心的手,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汉阳公主却一下子失了神,皇帝等了等,才问:“你怎么了?”

  “哦,我方才入宫时看见,太液池左岸望仙台前的那一大片白萍都开了。”

  “朕今天早上也去看了看,开得不错。”

  “今天是普宁的冥诞……”汉阳公主的眼眶湿润了,“如果她还活着,今年该满二十四岁了吧。”

  “是啊,朕也应该有外孙了。”

  普宁公主是皇帝的长女。元和三年时,年方十四岁的普宁公主被皇帝许给了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之子于季友。当时的宰相李绛曾公然反对说,于頔是异族,于季友是庶出,又素有暴虐的名声,配不上皇帝的女儿。但皇帝为了要靠于頔的势力牵制淮西藩镇,还是坚决将普宁公主下嫁给了于季友。果然此诏一出,于頔大喜过望,乖乖地入朝官拜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从此对皇帝再无二心。然而,元和七年的正月,出嫁不足四年,还未满十八岁的普宁公主就病死了。没有人敢说普宁公主究竟是怎么死的,就像许多年前,汉阳公主面对爷爷德宗皇帝的询问时,同样不敢说出心中真实的感受。作为过来人,汉阳公主只能感叹,自己这个侄女的运气太差了。

  普宁公主出生帝王之家,却不喜珍奇花木,独独钟爱生于湖泊水泽旁的萍草,尤其喜欢盛开于秋季的白萍花。皇帝因厌恶浮萍无根漂泊之意,一直不赞成普宁的这项喜好。然而就在普宁下嫁之后,他却命人在太液池中栽培了大片萍草。于是每到秋季,雪白的萍花便在太液池中怒放开来。可叹的是,普宁公主到死都没能看到。但她毕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于頔从此臣服朝廷,在元和十年武元衡刺杀案后,为了向朝廷表忠心,于頔还特意献上白银七千两、黄金五百两、玉带两条,以助讨伐淮西之军饷。虽然财政捉襟见肘,皇帝还是拒绝了这笔钱。

  汉阳公主认为,于頔献饷,多少包含了对普宁公主之死的歉意。而皇帝拒受,也出于同样的原因——他的女儿应该死于社稷,但绝对不能死于金钱。

  皇帝低声道:“朕最爱的两个孩子,惠昭太子和普宁公主,都没有活过二十岁。可见朕不是一个好父亲。”

  汉阳公主没有回答。沉默又一次填充了他们之间的空隙,使她感到微微的窒息。

  “有件事,朕想请你帮忙。”

  “请我帮忙?”

  皇帝极为难得地踌躇起来:“近日,回鹘保义可汗派了八名摩尼教徒为使者来长安请求和亲。公主听说了吗?”

  “听说了。从元和四年开始,回鹘就一再来大唐请求和亲,皇兄不是都拒绝了吗?”

  “朕是都拒绝了。因为这些年朝廷忙于削藩,无暇顾及和亲之事。而且与回鹘和亲,大唐必须拿出不少于五万缗的彩礼,才能不失体面。可是连年用兵,朕哪里还找得出多余的五万缗来?李绛曾经向朕建议过,用东南一个大县的赋税做彩礼,但朕没有应允。”

  汉阳公主道:“我记得李绛相公当时说,与回鹘和亲有三利:一可避免与回鹘发生战争;二可安定北方,使朝廷集中解决淮右藩镇;三可牵制吐蕃,保北疆无忧。而如果不与回鹘和亲,回鹘同吐蕃结盟一起攻打大唐,边境就非常危险了。”

  “他说得很对。”

  “但是,即便李绛相公把道理说得如此通透,皇兄还是没有答应和亲。”汉阳公主露出淡淡的笑意,“当时皇兄在殿上吟了一首戎昱的《和亲》诗,民间都传为了美谈。诗曰:‘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她凝望着皇帝,“皇兄,我念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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