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旧梦,往事如烟。没什么能够永恒,唯有大唐一次次渡劫重生,靠的正是人心中不灭的信念。
段成式打破沉默:“其实,我对飞天大盗的案子做了一些研究的。”
“哦,有什么发现吗?”
“首先,以本人对狐狸精的了解,飞天大盗肯定是人而绝非狐狸精。”段成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而且我相信,飞天大盗应该是一伙人。”
“怎么说?”
“我认为这伙人并非普通盗贼,不为谋财,所以对金银财宝不感兴趣。他们很善于利用假象蒙蔽民众,造成各种传言虚实难辨,才使得京兆府一筹莫展。另外,我认为这些人应该是外来的,且为首次作案。因为长安城内的惯偷在京兆府中大都有记录,这次的飞天大盗却不在其中。”
韩湘点头:“段郎分析得不错,但此案难破也正在于此。”
“不。”段成式道,“我认为此案中最令人费解的是——失窃的东西。韩郎你想,如果说药材还有些用的话,那么刚被屠宰的生猪、洗衣服用的皂角,还有茅厕旁的泥巴又能有什么用处呢?就算去买也花不了多少钱的,犯得着冒险去偷吗?还要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
“或许……他们不方便去买?”
段成式蹙眉不语。
韩湘笑道:“那些东西也就罢了,最蹊跷的是偷道经,我就无论如何想不通了。莫非飞天大盗也想修道不成?可光偷两本经书也成不了仙啊。”
“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
韩湘点头。
“既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暗夜之中,段成式的双眸亮如星辰,“如果能找出这些被偷物品的用处或者关联,会不会就能有所突破呢?”
“对了!”韩湘道,“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件事来——昨日傍晚我进城时,在城门外遇上几个胡僧,他们也遭了贼手。不知是否与这几起窃案有关?”
“胡僧?他们被偷了什么?”
“通关文牒。”
“通关文牒?”段成式思忖道,“通关文牒是胡人入城的唯一凭证,除此再无他用。所以,偷通关文牒的目的只能是为了进城!”
“而且是胡人进城!”
“胡人?非要赶在这个时候入城的胡人,是为了什么呢?”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出来:“佛骨!”
胡人信佛者众,又素有搜罗天下奇珍的名声。他们会对佛骨产生特别的兴趣,实在不足为奇。既然要用偷窃的手段,冒用他人身份入城,就更说明其居心不良,来者不善。
段成式喃喃地说:“胡僧失窃,会和飞天大盗有关联吗?”
从表面上看,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偷窃这个手段了,硬要将两者扯上关系,未免太牵强。不过这的确是一条线索。毕竟,迎佛骨是如今长安城中最大的一件事,而所有怪案都发生在迎佛骨的前夕,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韩湘想了想说:“方才提到的《太上圣祖炼丹秘诀》和孙思邈真人的丹经,我曾经从师父冯道长那里抄录过一份,就藏在家里。我回去找出来仔细读一读,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太好了!”段成式也说,“这两天我会去鸿胪寺走一趟,想法把昨天进长安城的胡人名单弄出来。”
“你还有这本事?”
“鸿胪寺卿的公子是我的好友,经常一起去骊山行猎的。”
“所以段郎还是打算帮京兆尹,哦,是帮京兆尹公子的忙了?”韩湘戏谑地问。
“帮是肯定要帮的……”段成式有些发窘,“我不对他直说,是怕他抱了太大的希望,到时万一查不出结果来,失望更大。”
韩湘微笑着点头:“嗯,还是给个惊喜比较好。”
“但愿真能有所惊喜。还有……如果能帮上炼师姐姐,那就更好了。”
看着段成式殷切的表情,韩湘忽然想到,今天段成式一见面便带自己去鬼花间,是不是也存了打听裴玄静情况的心思?
他决定不去追问。最真挚的情怀,就应该尽在不言中。
至少,关于裴玄静的下落,两年多来头一次有了准信,现在就等郭浣的行动了。想到这里,韩湘又担心起来:“段郎,你觉得郭浣会去向京兆尹提吗?”
段成式毫不犹豫地说:“会!”
“这么肯定?”
“当然。郭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只是……京兆尹敢不敢去对圣上提,就不好说了。”段成式又皱起眉头。
韩湘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因上元节前段府事务繁多,所以段成式与韩湘约定过了上元节,在正月十六日的晚上再到荟萃楼的鬼花间中碰面。正月十六日也将是佛骨离开大内,迎入城中佛寺供奉的头一天。
韩湘一直把段成式送进段府,自己才往韩府的方向去。三更的梆子声已经远去,坊街寂寂,街面被雪白的月光照得好像洗过一遍似的,几乎能映出马蹄的影子。
这两天中发生了太多的事,直到此刻,韩湘的心才静下来一些,所以并不急着回家,反而信马由缰,享受着深夜街头的寂寥。
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拐过弯就是韩府的大门了。韩湘连忙勒紧缰绳,左右四顾——看见了!就在不远处的墙角下蜷缩着一个人,咳嗽声正是那人发出的,因咳得太剧烈,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
韩湘跳下马背,快步来到那人跟前。月光照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鲜红的血沫从嘴角不停地渗出来,又从下巴一直淌到前胸上。
韩湘惊叫:“李兄!”此人正是前一天夜里刚认识的韩府门客李复言。
韩湘将李复言扶在怀中用力摇撼,可是他的双目紧闭,根本没有反应。韩湘急了,一用力把他扯着靠在自己肩头上,朝府门一步步挪过去。
还好几步就到了,韩湘大叫:“快开门!”
仆人应声而出,吓了一大跳:“郎君,这是怎么啦?”
“还不快来帮忙!”
韩湘和仆人一边一个搭住李复言的身体。韩湘急问:“快快!他住哪间屋?”
“我、我不知道啊……”
韩湘气得直瞪眼,又一想这个仆人只是杂役,平常连出入后院的机会都很少,硬要他记住每位门客的住所,确实强人所难,便道:“先把他扶到我的房里去吧。”
两人好不容易才把李复言弄进韩湘的屋子,平放到榻上。李复言倒是不吐血了,只是气若游丝,不省人事。
韩湘吩咐仆人:“你快去请个郎中来。”
仆人站着不动。
“怎么啦?快去啊!”
“郎君,这都三更天了,我上哪儿去请郎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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