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静还未及表示,宋若昭便将金匮打开了。
“炼师,来看看吧。”她微笑着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裴玄静的心疾速跳动起来,她当然懂得“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何况按照宋若昭的说法,金匮中所藏的是大唐的国运,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渺小女子,怎敢窥破如此惊天的国之要害。
见裴玄静在犹豫,宋若昭道:“炼师不必害怕,《推背图》不是那么容易看懂的。见之无妨。况且,”又娇俏一笑,“我都看得,裴炼师为何看不得?”
裴玄静心中一动,便走上前去。
金匮中果然盛放着一沓书写过的旧纸。宫中专用的黄麻纸在历经岁月之后,泛黄的部分变得深浅不一,斑斑驳驳。纸上不仅有字,还有画。准确地说,是一幅画旁配着一行字,还有一首五言诗和一首七言诗。
宋若昭在裴玄静的耳边低声说:“据传在做这部预言书的时候,李淳风将自己关于密室之中,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竟然推测到了后世两千多年的兴亡变迁。直到好朋友袁天罡破门而入,在李淳风的后背上推了一掌,喝道:‘天机不可泄露,且止吧!’李淳风这才停下笔来,遂将这部书命名为《推背图》。又因李淳风认为,对未来之事的预测不能用言语直接表述,所以便将他的预言都画成了图。他一共作了六十幅画,每幅画对应《易经》中的一卦。为了帮助后人理解,每幅画又配一谶,及一诗。除了首尾的两幅之外,共有五十八则预言。”
裴玄静好奇地问:“那是不是说,要读懂《推背图》中的预言,就必须结合图画、卦象,再由谶和诗的语义中引申出来,根据《易经》八卦的指示会意,方能领会出李淳风预言的实质?”
“可以这么说。”
裴玄静迟疑了一下,问:“这本《推背图》被解开了吗?”
宋若昭回答:“《推背图》写成之后,因为其中含有大唐国运的兴衰,甚至朝代更替的未来,所以太宗皇帝严令秘藏于宫中,绝不能使之流传出去。不过,宫中对于《推背图》的解读一直在秘密地进行着。只是……”她赧然一笑,“至今为止,真正解出的只有四幅。炼师想知道是哪四幅吗?”
“不。”裴玄静坚决地说,“我倒想知道,《推背图》为何会在凌烟阁中?”
“这是太宗皇帝的旨意。”
裴玄静只能擅自揣测太宗皇帝的用意,是不是想要用功臣们的英魂镇守大唐江山,从而将《推背图》中所有不详的预言都压制住呢?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环顾,鼓起勇气来直面那一幅接一幅真人大小、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的画像。他们中的每一位是谁,裴玄静认不出来。但是,她的目光被一位清癯老者吸引住了。他的神态太过严肃悲悯,包含着谴责,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宋若昭低声说:“那是魏文贞公。”
魏徵!
裴玄静有些明白太宗皇帝的用意了:如果《推背图》是对大唐后世的预言,那么《兰亭序》是不是也可算作是对李唐命运的警示,或者象征呢?有因才有果。所有的未来都埋藏在过去。大唐的缘起,不都藏在这座凌烟阁中吗?
她收回目光,问宋若昭:“敢问四娘子,历来都由什么人在破解《推背图》?”
宋若昭道:“自太宗皇帝以降的列位先皇,都曾指定自己最信任的人破解过《推背图》。但为了确保《推背图》不外传,任何人都只能到凌烟阁里来查阅,而绝不允许将图和诗抄录携带出去。”
“可是……”裴玄静欲言又止。
宋若昭微笑:“我知道炼师想说什么。没错,这些图和诗并不复杂,就算不能抄录下来,凭脑子记忆也不成问题,出去以后可以再默写出来。所以,历来被允许阅读和破解《推背图》的人,都是皇帝最信任、最忠诚的臣子。”
裴玄静看着宋若昭,直截了当地说:“如此看来,四娘子便是圣上最信任的人咯。”
宋若昭坦然回答:“不,裴炼师误会了。圣上最信任……曾经最信任的人,是我的大姐。”
宋若华!
“从德宗皇帝开始,到先皇,再到当今圣上,他们任命破解《推背图》都是同一个人——我的大姐宋若华。”
裴玄静刚要开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裴炼师!裴炼师!你在里面吗?”是郭鏦在外面叫。
裴玄静心说不好,忙应道:“是,我在。请郭大人少安毋躁,我马上就出来!”
突然,她的手被紧紧地攥住了。宋若昭的柔荑冰凉,微微颤抖,脸色亦有些发白。
裴玄静说:“请四娘子放心,方才的那些话,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不。”宋若昭连连摇头,压低声音急促地说,“裴炼师曾为我的二位姐姐伸冤,是柿林院的恩人,也是若昭在大明宫中唯一信任的人!苍天有眼,今天又让我遇上了裴炼师,实为若昭之幸、柿林院之幸!接下来的这些天里,假如炼师听说凌烟阁中发生了什么异事,假如……若昭遭遇了不幸,还望裴炼师能对柿林院再施援手,搭救我的小妹若伦免于灾祸!”
裴玄静骇然。宋若昭却已飞快地锁上金匮,将一把金色的小钥匙灵巧地藏入袖囊中,拉起裴玄静赶到门前,打开了凌烟阁的大门。
“你们……”
“郭大人。”宋若昭冲着郭鏦盈盈一拜,“我许久未见裴炼师,今日恰好碰上,便硬拉着她入凌烟阁中叙谈了几句。还请郭大人见谅。”
须臾之间,她又恢复了巧笑倩兮的从容模样。
郭鏦轮流看了看两名女子,叹了口气:“裴炼师,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3
回到玉晨观时,正撞上柳泌满面春色地从永安公主起居的正殿出来。
见到裴玄静,柳国师立马换了一副死样怪气的嘴脸,也不打招呼,便扬长而去了。裴玄静从正殿前经过,按照礼数道了声:“公主殿下,我回来了。”
永安公主在里面应道:“是裴炼师吗?请进来吧。”
裴玄静只得迈步进去。
夕阳西斜,偏东的正殿就显得昏暗了。永安公主的脸上满是阴影,使她看起来悲哀而憔悴。
“炼师忙了一整天啊?”她言不由衷地说。
裴玄静简单地回答:“奉圣上旨意办事。”她心里有事,不想和永安公主多敷衍。
“哦,”永安公主悻悻地说,“皇兄终究还是相信裴炼师的。”
裴玄静苦笑:“相信我?”
“当然了。他对我就毫不在意,这两年干脆连话都不与我说了。”
裴玄静垂下眼帘。
“皇兄嫌弃我。过去阿母在时,他还对我留着几分情面。如今阿母也去了,我真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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