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们说,这则《辛公平上仙》的故事是今年上元节时,从数个祈愿灯上散布出来的。后来朝廷派出金吾卫四处搜罗,民众禁不住惊吓,纷纷将捡到的上交,也有的偷偷撕毁或者烧掉,总之无人敢于私藏。”说到这里,聂隐娘微微一笑,“但魏博进奏院是不怕的。我今天去见田弘正时,他便给我看了这个。我觉得有趣,干脆趁他不备夹带了出来,也让你们开开眼界。”
崔淼的眼波一闪:“田帅为什么要给隐娘看这个?”
“最近圣躬不豫,京城中传闻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其中便有一个说法,指上元节时自天而降的《辛公平上仙》乃为凶兆。因此田帅才给我看了这个,让我明天见到圣上时,不要唐突。”
杜秋娘忙问:“皇帝的身体不好吗?怎么不好了?”
“这我可不清楚。”聂隐娘瞥了她一眼,“明天秋娘就能见到皇帝了,到时候自己去问便是。”
杜秋娘顿时面红耳赤。
崔淼点头道:“这么看来就太有意思了。先不去管《辛公平上仙》由何人炮制,至少有一点很明确,纯勾应当是一柄刺杀皇帝的凶器!”
聂隐娘问:“是已经杀过,还是即将要杀?”
她的口气使杜秋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崔淼说:“也许……都是。”
“可惜,这将成为一个永久的谜团了。”聂隐娘冷笑。
9
将近四更时,雷雨方止。长安城中晨钟声响起,杜秋娘最后一次揽镜自照。镜中的容颜娇艳无双,正是长安公子们豪掷千金仍难得一见的绝世美貌。
“该走了。”聂隐娘替她戴上帷帽,坐进停在院中的马车。
崔淼将手搭在车辕上:“隐娘——”他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们会按计行事。”聂隐娘道,“你只在此等候便是。”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请隐娘的夫君留下,我代他赶车好不好?”崔淼的双眸灼灼闪耀。
“不行。你曾在皇宫走动过,万一被人认出来呢?”聂隐娘的语气罕见地温柔,像在安慰不懂事的兄弟,“哪怕只是怀疑,都会令我们功亏一篑的。不可冒险。”
可是她的话不起作用,崔淼的双手仍然在车辕上握得死死的。隔着车帘,杜秋娘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恰好能看到他手背上爆起的青筋,心中煞是不解——不是都说得好好的,崔淼即使去了也帮不上任何忙,反而容易闹出乱子,怎么到临出发时又变卦了?难道,他不相信自己和聂隐娘吗?
正在胡思乱想,耳朵里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抓着车辕的手松开了。杜秋娘掀起车帘一看,崔淼直挺挺地躺在泥地里,已然失去了知觉。
“呦,这是作甚?”杜秋娘话音未落,就被聂隐娘一把拖回车内。
“别乱动,坐好!”
马车左右一晃,徐徐驶出院子。
“他没事的,就这么乖乖地躺着挺好。”聂隐娘道,“这家伙果然心思敏锐,竟被他看出了我的念头。”
“你的念头?什么念头?”
聂隐娘不答,杜秋娘却见她的手中赫然出现了纯勾,不觉一惊:“你不是说今天进宫面圣时,不能带着它吗?”
聂隐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们都会被搜。但是不会有人搜你。”
“我?”
聂隐娘指了指她抱在怀中的琵琶:“这把琵琶是你的心爱之物,曾用它为皇帝弹奏过多次,琴音也深得他的喜爱,对吗?”
“对啊……”
“那好,就把纯勾藏在琵琶套中,由你抱着一起上殿吧。”
“为什么?”杜秋娘大惊失色,“啊!你、你不会是想要、要……”
“不好说。”聂隐娘轻轻地笑了笑,“实话告诉你,我还没有决定。”
“天呐,太荒唐了!隐娘怎可如此轻率!”杜秋娘真的吓坏了。
“轻率?不,瞬间决定一生,我这一辈子都是这么做的。”
马车正排在入城的队伍中,赶着最早一班的人流进入长安。夏季日出得早,东方已拉出第一道晨曦。一夜雷雨过后,清晨的空气难得凉爽,龙首原上空的那方彤云说明,今天将是一个灿烂的大晴天。
金吾卫们一辆一辆地放马车通行,浑然不知其中一驾不起眼的马车中,两个女子正在讨论刺杀大唐的皇帝。
经过盘查时,杜秋娘紧张得全身汗湿,抱着琵琶的双手一个劲儿地颤抖。她的头脑中一片混乱,无法想象今天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她甚至有种冲动,想在金吾卫盘问时跳出马车,叫喊救命,也许还能逃过此劫!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马车波澜不惊地进了城。
马车向前行进了一小段,聂隐娘才又开口了:“我最初刚当上刺客时,便有过刺杀皇帝的念头。为了魏博去刺杀其他藩镇的节度使,怎比得上为了魏博去刺杀皇帝来得痛快?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想想,我毕竟连见到皇帝的机会都没有,又谈何刺杀呢?岁月蹉跎,转眼天下藩镇尽已归服朝廷。这些年来,皇帝真是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时至今日,就连魏帅也要以一条走狗的身份走进大明宫,去向圣上摇尾乞怜了。哼,却没想到,我的机会也来了。”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杜秋娘无助地喃喃着。
“对于一个刺客来说,刺杀皇帝不啻为最高的目标。我聂隐娘当了一辈子的刺客,想要给此生一个交代。”
“那就非要刺杀皇帝吗?你这样做,会连累我们所有人的!”
“我没说非刺杀他不可。”聂隐娘的语气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透,“纯勾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刃,但也得有配得上它的被刺者。否则,我留着纯勾又有何用?《辛公平上仙》的故事说明了,纯勾就是用来刺杀皇帝的!如今我的手中有纯勾,又能上殿面见皇帝。十步之内,只要我想杀他,谁都拦不住!”她的双眸中放出奇异的光彩,“你懂得对于一个刺客来说,这是何等的诱惑吗?”
杜秋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可就算你杀了皇帝,又能改变什么呢?天下藩镇俱已归服,难道皇帝死了,你们就又能造反了不成?”
“假如十年以后,当然不可能再翻盘,但是如果皇帝现在就死了,你看着吧,那些刚刚归顺的藩镇一定会群起而反之。十五年削藩,靠着皇帝的铁血意志方有所成。一旦没了他,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造反就那么有意思吗?”杜秋娘气喘吁吁地问,“我真不明白,做大唐的子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做叛臣逆子?”
“你当然不会明白,可是我们明白。”
眼见哀求没有结果,杜秋娘强硬起来:“行,你明白你的,别扯上我好不好!我是为了报答崔郎和裴炼师的救命之恩,才答应舍身入宫的。现在可好,连我的命也要搭上了,凭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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