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贵妃太狠毒了,竟胁迫其在给皇帝的丹药中下毒,还暗示说,只待皇帝升遐而去,新君将论功行赏,柳泌仍能在新朝延续荣华富贵。
柳泌才不敢相信这些许诺!
皇帝尚在春秋鼎盛的年纪,而且得到了极大的拥戴。一旦皇帝驾崩,如果有人追究他的死因,柳泌势必成为众矢之的。想当年太宗皇帝驾崩后,就有人要捉拿献丹的天竺术士,妄称正是此人害死了太宗皇帝。其实当时太宗皇帝病重,御医已经束手无措,才会去找天竺异人求药,纯属“死马当活马医”之举。将太宗皇帝之死归咎于天竺人的丹药,一方面是御医为了推卸责任,另一方面也是高宗皇帝因父亲亡故而痛心疾首的反应。幸亏天竺人跑得快没被抓住,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柳泌却连溜之大吉都做不到,因为他身处宫禁之中,逃无可逃。他也指望不上郭贵妃。如果东窗事发,把柳泌抛出去顶罪是最简单的办法,郭念云不仅能因此自保,还可以拔除一个隐患,何乐而不为。
柳泌终于开始明白,让皇帝延年益寿、长命百岁才是保命的最好办法,起码皇帝对他的丹药还笃信不疑。等皇帝一死,就再没有人能够庇护他了。
可惜局面已经不为柳泌所左右,就连一直对他逆来顺受的永安公主也变脸了,接连借故推托不来三清殿学道。今天人虽然来了,却没精打采的,一副不情不愿的死样。
柳泌端出国师的架子道:“公主殿下学道,还是得有个样子。”
沉默片刻,永安公主道:“那就算了吧。我以后也不想再来了。”起身要走。
“等等!”柳泌喝道,“你想走?”
“不行吗?”永安竟也变得蛮横起来。
柳泌气冲斗牛:“哼,公主殿下想翻脸不认人吗?难道把几个月前的事情都忘光了?”
“不,我一点儿没忘,相反记得很清楚!我记得你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脸,我还记得你不自量力,一心想要攀龙附凤的猥琐模样。不过是一个下贱的江湖术士,仗着几颗丸药蛊惑皇兄,就以为自己能够登天了,做梦去吧!”
柳泌气得连反驳都忘了。
永安公主却越骂越起劲:“跟着你才学不到仙道,只能沾染到一身臭气!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再也不会踏入这三清殿一步!”
“你!”柳泌终于回过神来了,怒极反笑道,“好啊,真正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多么高贵,多么不可侵犯!只是贫道不知,当初那个向我造作乞怜,央求我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好话的人又是谁?”
“你说了吗?”永安逼问。
“假如我说了,怎对得起殿下这番精彩的说辞?”柳泌一直凑到永安的面前,“公主殿下还指望我去说吗?”
“啪!”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
永安公主颤声道:“皇兄都快被你害死了!”
回到玉晨观时,永安公主的情绪依旧汹涌澎湃,见到人就想骂想打,想不顾身份不顾脸面地大吵大闹一场。回到房中,永安将宫婢们统统赶出去,憋了许久的泪水立时夺眶而出。
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心中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来——屋里有人!
裴玄静端端正正地踞坐于窗下,神情坦然地注视着她。
“啊!”永安公主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将一声惊呼硬生生地塞了回去。
“你……你怎么在这儿?”永安连问了两句,才想起裴玄静根本无法回答自己,遂冷笑道,“这些死奴才,连个哑巴都对付不了!”
裴玄静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永安公主坐到她的对面,见纸上写的是:“自三清殿来?”
“是,我对柳泌说清楚了,从此以后再也不去了!”
裴玄静又写:“他怎样?”
“他?他应该能想到自己的下场,偏又无路可走,实在令人好笑!”永安公主果真断断续续地笑起来,有点儿疯癫的样子。
裴玄静看着她,没有再提笔写字。
好不容易止住笑,永安公主又道:“柳泌现在肯定后悔死了。当初只想着用丹药蛊惑皇兄,好让自己能够飞黄腾达,却不料做过了头,皇兄沉迷金丹不可自拔,身体也每况愈下。哼!柳泌现在也慌了。皇兄若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荣华富贵了,他连性命都保不住。可是事已至此,如今想抽身亦绝无可能了。所以他明知眼前只有死路一条,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呵呵,你不知道我今天看见他那副丧家犬的模样,心里面有多么痛快!”
裴玄静又动笔了。
永安公主拿过纸,读道:“殿下可为圣上担忧?”
“我担忧有用吗?皇兄是什么样的人?别人的话他会听吗?金丹有害,大明宫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别的不说,就看看那些连数九寒冬都不能离开的冰……”她凄凉地摇了摇头,“皇兄虽贵为天子,终究也是血肉之躯啊,怎么能受得住!可是,有谁敢去向他提一个字?”
裴玄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永安公主。
“你是说我吗?”永安领会了她的意思,“皇兄才不会听我的呢。至于其他人,比如郭贵妃,本就心怀鬼胎。要我说,她还巴不得皇兄早点死呢!”她今天算是豁出去了,对裴玄静完全口无遮拦。毕竟在大明宫中,裴玄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这样的人几乎绝无仅有。
永安又道:“其实我心里不愿意皇兄出事……他虽对我无情,终究是我的亲哥哥。如果换了别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我的状况只会更凄惨。但有什么办法呢?命该如此,只得认命罢了。”
裴玄静将方才写过的纸在蜡烛上引燃,看着它烧成了灰,才又提起笔,写在一张新纸上。
永安公主探头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圣上已知。”
“已知?”她问裴玄静,“皇兄知道什么?”
裴玄静再写:“金丹有害。”
永安公主愣了愣,说:“但是柳泌已用化骨成仙之说搪塞过去了,否则皇兄也不会坚持服丹至今啊。”
裴玄静摇了摇头,在“金丹有害”下面,又加上了两个大大的字:有毒。
“你是说……皇兄知道金丹有毒?”
裴玄静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他为什么还要服丹?有害和有毒,是两回事呀!”永安公主低声叫起来,“他不会这么糊涂吧!”她看着裴玄静的表情,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他、他自己想……”
她实在没有胆量说出那个字——死。
良久,她才挣扎着问:“为什么?”
这次裴玄静写得非常缓慢,一笔一画,仿佛手中的笔有千钧之重,但又写得非常坚决,没有半点犹豫。
她只写了四个字,便将笔搁下了。
永安公主把纸捧到眼前,虽然手抖得厉害,四个字几乎叠影成了八个字,但仍然看得清清楚楚。不,不用看,她也知道裴玄静写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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