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有些释然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龙古的选择和这个孩子的说法很对。如果几天前我就知道这个消息,恐怕早已连东西也吃不下去了,那个姓夏的老师也一直都神情慌乱,虽然他现在还能每天强打起精神去渡口等待救援,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比玻璃还耍脆弱吧。
“所以,我要找到食物,可以供大家活下来的食物。”
舒敏举起了斧子。
我的眼睛朝上看去。
“幸福,至少是要活下去才行。”舒敏仰起头,仿佛在寻找着头顶上不多的几丝阳光。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三十五岁的我为什么和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差距这么大,她就仿佛和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似的,她到底是怎样长大的,又是如何思考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但是现在有一点我非常明白。
那就是我要活下去,不为自己,起码为了我的儿子。
“成为食物吧,成为大家活下去的幸福来源。”舒敏面无表情地拿着斧子朝我的脖子劈了下来。
流血的童话 第二篇 杜松树(45)
我闪开了这一下,实际上劈下来的速度并不快,毕竟是个女孩,毕竟她饿了很多天虚弱得厉害,刚才的样子不过是外表下的强硬而已。
“是龙古让你这么做的?”
“爸爸?不,他没这么说过,其实他还是挺爱你的。有多爱呢?他常常和我说,如果没有你,他要达到今天的地位至少还要多奋斗二十年吧,这就是他所要的幸福,这也是你对他来说存在的价值。父亲所告诉我的只是让我寻找食物而已,你的死可以救活大家,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对待龙泽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呢,到时候只需要说你在森林里迷路或者在悬崖边一不小心滑到海水里就是了。”
女孩左右摇晃着孱弱的身体,她手持利斧,像电影里的僵尸一样一步步朝我走来。
恐惧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听过母爱的力量、愤怒的力量、悲伤的力量,所有人都认为恐惧是最软弱的,实际上只有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人才是最最真实的,那是最接近动物原始本能的时候。
我左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右手迎着斧子冲了过去。不知道她是完全没想到我不会闪躲还是没有习惯使用斧子,总之泥土直接打在她的脸上,我估计应该是让她暂时失去了视力,接着我紧握着斧柄的手腕朝下翻转过去,把斧子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女孩擦拭着脸上的黑色颗粒状泥土,又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右手,忽然笑了起来。
“看来富人家长大的你拼起命来也像母狗般凶狠啊。”
我走过去扬起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她踉跄着摔倒,头发也松散着披在脸上。
“你只是个孩子,我可以理解为你憎恨我,或许你只是因为在这种地方的无法承受的压力而崩溃,但我不想让这件事毁了你,我不会告诉你父亲,更不会让你母亲知道,这件事会永远留在这个岛上。”
我很激动,尽力平复着自己,我大口地喘气,肌肉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紧缩着。我赢了,但这不是作为生死游戏的胜利者,而是因为我赢了自己。现在我知道了真相,但我依然不会放弃活下去。如果没有她这样的举动,我可能会崩溃,会对活下去不抱任何希望,但现在从后颈处到脊背的大片潮湿的汗水让我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其实我自己的求生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收集好蘑菇回去,我不会让你再碰任何有威胁的武器,而且你不准单独和那些孩子在一起。”我命令道。这是必需的,我实在无法确定这个女孩能干出什么事,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去冒这个险。
奇怪的是,她像没有听见一样侧着身体倚靠在黑色的树干上,凌乱的长发下的脸颊好像在动。
“无论怎样,没有食物是活不下去的。”她说出了这样的话。突然问,我看到舒敏像疯子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撞在我的身体上,等我反应过来时她正低着头骑在我的腹部上,她的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怎么可能,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气力?我的脖子就像是被铁钳夹住一样,无论我怎样掰,她的细长手指也丝毫不为所动。
“成为幸福的食粮吧。”舒敏就像是吟唱一般低语着。意识开始远去之际,我忽然想起了手里的斧子,我没有犹豫,眼前一阵闪电般的白光闪过,我立即感觉到脖子处松了下来,新鲜的空气被送入气管,我觉得舒服极了。舒敏却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她跪在地上微微晃动着,有几滴灼热而黏稠的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女孩最后还是朝后仰去并栽倒在地上。
我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的斧子还在滴血,我想松开手扔掉那可怕的凶器,但斧柄就像长在我手上一样。我的身体在发抖,我走过去,看到刚才犹如恶鬼的年轻女孩恢复了之前的纯净样子,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头歪向一边,眼睛死死地睁着,脸颊下渗透出一片不规则的血迹,慢慢朝外溢开。
我杀人了。
我想要喊,却一个宇、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我拼命地朝着原路跑去,就好像舒敏随时会爬起来追我一样。我一路疯狂地跑着,一直跑到木屋才突然一下子虚脱下来,我忘记自己是一个长时间没有进食的人了,刚才的搏斗和疾跑燃尽了我体内唯一一点能量。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龙古怀里,他将热水送进我的嘴里,一脸的不解和关切,这让我觉得几乎冰冷的身体和灵魂都稍稍暖和了一些。
“你怎么了?为什么晕倒在这里?舒敏呢?”他着急地问。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他的女儿想杀了我把我吃掉还是说我因为自卫将她砍死了?这两种回答我都无法说出来。我只是举起手指着刚才的方向。
“她,躺在那里。”我的声音小到自己都无法听见,我拾起头,看到龙古的脸色有些变化,他也许已经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对。
“到底怎么回事?”
我再也无法压抑之前的恐惧和痛苦了,我死死抱着龙古的身体哭诉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就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含糊不清、毫无逻辑,我甚至还说到了自己小时候因为说谎而被父亲责罚并关在厕所里的事。
龙古的手离开了我的肩膀。
“不会的,这孩子不会这么做的。”他的眼睛有点失神,眼下到脸颊的部分肌肉一下一下地抽搐,他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第一次和我父亲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过。
流血的童话 第二篇 杜松树(46)
我呼喊他,但他根本听不进去,我半躺在地上,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走进了杜松树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阵阵地在昏睡和半醒之间徘徊着,我感觉仿佛有人从我身边走过,又好像有一阵阵如同夏夜虫鸣的低语声,总之混乱得厉害。一直到龙古再次出现,我才真正清醒过来。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我看到他左胸的衣服和手掌上都有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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