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躺着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中铺的空间很窄,也就七八十公分,我看到自己的床位上像搭积木似的一个摞着一个躺着四个男人,全部脸朝下地趴着。虽然瘦小,但依然像塞沙丁鱼似的一条一条压得紧紧的。是啊,那瘦长的男人就好像一条条死鱼一动也不动地压在床铺上。
那场景就好像商场里堆放的废弃的假人。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了那种熟悉的呼哧声,这是我第一次清醒的时候听到。
走错床位了?
不可能啊!
呼哧呼哧呼哧。
声音更大了。
我追寻着声音的源头,发现就是趴在最底下的那个人传出来的。
他的脸完全陷进了那个松软的枕头里,那怪声变得密集而清脆起来。
看着眼前的六个人,我只好爬上了右边的上铺睡下,可是不管如何总是会在意自己旁边层叠着趴着睡在床上的那四个人。
我突然想起死去的小C也喜欢趴着睡,而且他就睡在我的上铺。
因为实在没有勇气踩着那趴着的四个人跑到那边上铺,我只有睡到旁边女孩的上铺去了。可是从上往下看去更加难受起来,那四个家伙像一团巨大的肉果冻,随着车厢的摇摆颤动着,让我一阵恶心。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我是个女的,可以放声尖叫,但我知道这只会让自己停站后被拉到精神病院去而已。那一晚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睡姿,
背对着吧,总觉得好像有人用眼睛看着自己,正对着吧,又怎么都睡不着,结果我就这样两个姿势来回翻腾着,仿佛自己就是一张煎饼。
接近天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睁开眼发现对面的床位已经空了。
床下一阵嬉笑声。我也爬了下来。
“啊,我还以为你上厕所了。”长发的女孩惊讶地看着我。
“我说你怎么跑到上铺去睡了啊?”短发的女孩调侃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跑到上铺去了?”
“看不出你胆子这么小啊?”
“大哥有幽闭恐惧症吗?”
“可能是我的故事吓到他了,罪过罪过。”短发女孩子的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我叹了口气爬到中铺睡了下来。
刚刚下站我就买了回去的火车票。当然,这次我买的是软座,我得赶快回去,着枕头有问题,我必须找米军和方晓兰问清楚。
我还不知道他们受到了什么礼物呢。
回到A市我就打电话给米军,虽然我已经全身酸痛两腿晃悠着快支撑不住了。
“我在广场钟塔下,快出来。”我知道这个地方离他家没几分钟路。
“我在打牌,你不是出差了吗?”米军懒洋洋地回答。
我觉得奇怪,他听上去似乎挺安逸。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走出来,二是滚出来。”
米军沉默了下,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我终于坐了下来,靠着墙休息了会,没多久米军晃悠着脑袋走了过来。
“你找死啊?火急火燎叫我出来!”他骂道。
我跳起来抓住米军的肩膀摇晃起来。
“礼物呢?给你的礼物是什么?”我喊了起来,米军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什么狗屁礼物?哦,你说那次我们三个接受的?我带回家就扔沙发上了,然后被朋友喊去打牌,打了整整一夜,这不刚被你拉过来,有话快说啊,我还得回家睡觉。”米军打了个哈欠,嘴里喷出一股子酒味。
难怪,他一直没睡觉吗?
“回家,你带我回家,去看看你的那份礼物。”我拽着他的手。
“急什么,你想要的话送你好了。”
“送个屁,回去我再告诉你!”我吼了起来,米军没吭声,通宵玩他都是这样,没力气高声叫唤,以前大学的时候我都是等他通宵完后再骂他或者揍他的。
米军的家比我家还乱,他老婆半年前就跑了,这家伙一直单身。米军一边打着哈欠流着眼泪,一边在一堆脏衣服臭袜子空酒瓶子里翻出了那个黑色礼品袋子。
我迫不及待地拿过来打开它。
果然,那东西也是个枕头。
不用问了,方晓兰的也是个枕头。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要不说,我可要睡了。哟,这枕头不错,我拿去用用。”米军一把从我手里抢过枕头。
“别他妈睡了,现在就和我去找方晓兰。”我一把扔掉枕头,拉扯着稀里糊涂的米军夺门而出打了个出租直奔方晓兰的家。
方晓兰是我们几个之中混得最好的,毕业那年就直接分到市宣传部。我知道他是靠了女朋友的关系,当然他也的确有本事,一个寝室里方晓兰虽然也和我们一起光屁股洗澡、
打着赤膊喝酒、通宵上网、逛酒吧,但他身上始终散发着和我们不一样的味道,那味道就好像狮子同老虎的区别,那味道提醒着我们,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不会走一条路。
不过方晓兰对大家依旧热情,这也是他的最大优点,无论对谁都是笑脸有加,没人讨厌他,除了一个人。
米军。
方晓兰从来不给米军好脸色,米军也不喜欢他,这两人不管一起通宵过多少次,喝过多少瓶酒却始终保持着距离。或许米军也的确不招人待见吧,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方晓兰总是那么在意米军说什么。
说的什么呢?
其实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第一次见面的一句话。
“你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米军接过方晓兰递过来的香烟的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也吓了一跳,当时生怕两人打架,但方晓兰脸上丝毫没有变色,只是笑了笑而已。
当时我就知道,方晓兰不是普通人。
因为他的忍耐力不是普通的强,换句通俗的话就是脸皮不是一般的厚。那之后我问过米军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突然说出这种话,米军只是埋头抽烟,半天才挤出一句。
“没什么,我只是有感而发。”
“那你看我和C君像什么?”
“你们?”
“嗯。”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米军吐出一口烟圈。
“两只羊,一只有角,一只没有。”米军笑嘻嘻地说,他说完后我就揍他,大家又嬉笑在一起了。
坐在出租车里,米军靠着窗户一下子就睡着了,我却睡不着,脑袋里就这样闪过几年前我们四个一起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删也删不掉,就像是有人逼着我看一样。
眼泪突然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老了。
而C君,已经死了。
前天,我们三个才出席过他的葬礼。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地朝后掠去,我想起了列车上那三个女孩,她们看上去多像几年前的我们。
我想起了她们讲的那个财主的故事,我害怕,我不敢再睡着了。
汽车停了下来,付过车钱我就一巴掌扇醒米军,然后像拖着一条死狗似的拖着米军走到方晓兰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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