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_小号鲨鱼【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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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羽之可曾承认?”

  哼了一声,荆烈道:“那懦夫自然不认账,极力辩驳。但事实俱在,他也无法抵赖。当时莫氏在京城中的势力几乎被暗杀殆尽,本以为报仇无望,谁知道正好逢到了一个天赐良机。一名神秘人物前来寻找莫氏,透露了羽之的行踪,说他和他的弟子冷血十三将在某月某日聚会于长安。并定下了告密之计,借朝廷之手,将羽氏连根翦除。”

  “羽氏为何齐聚长安?那人是谁?又怎会知道这么隐秘的消息?”

  “这就不清楚了,但那人言之凿凿,并说这是为死去的莫氏宗主报仇的最佳时机。事实证明他的消息没错。围捕当天……”荆烈目光微微涣散,似乎回到了那日情景,“……一场恶战,到处是鲜血……我也曾从军参加过大小数十场战役,但那一天的场景却是我永生难忘。羽氏都是些悍勇之徒,誓死不退。而羽之更是全身浴血,身中数箭,长矛戳穿了他的腹部,肚肠流出,却依然神勇非常,无人敢近身。最终还是他的弟子,冷血十三中排行最末的一人突然背叛,亲手将他的头颅砍下,才将之结果。”

  “那人就是陈六?”

  “不错,也是当天羽氏在围剿中活下来的唯一一人。衙门将他带了回去,百般拷打,他假装疯颠,伺机逃走,隐身于市井,直到上个月我才找到他。这贪生怕死之徒为了活命,只得答应我行刺官轿。原先的打算是无论成功与否,都要杀他灭口,将刺杀的嫌疑转移到羽氏。没想到这厮还有胆垂死反扑,又被你将计就计,救下他来。”

  “其实这也是你的破绽所在。”李淳风心平气和地说道,“马周曾向我说起过你的办案手法,称你是个极其谨慎周密之人,所以才有‘天罗地网’的绰号。但,你要易长史出门诱敌的计划可谓相当草率,既未多派兵丁保护,也未加以预防,简直就是故意在制造刺杀机会。人之性情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这其中的规律甚至比日月潮汐、星辰运行之道还要恒定。倘若突然违反常理,其中必有缘故。反常本身,就是破绽。”

  “这便是你说的因果吗?”荆烈眼中有嘲弄之色。

  “自然还有别的。荆大人可知,李某随意楼中什么东西最出名?”

  “桃花酿?”

  “没错。”酒肆主人一拍双手,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处境,显得甚是得意,“说到酿酒,在下便当仁不让了。其实酿出好酒,原料与功夫都在其次,关键是要有敏锐的嗅觉,何时出窖,如何勾兑,鼻、舌要能分辨出极细微的差别。而这,正是李某所长啊。”

  “这跟我有何关系?”荆烈不耐烦地说道,手中剑又再抬起。

  “说来也简单,方恪遇刺,他房中有极淡的青蒿气味,这恰恰是那日上午我在你身上闻到的。正是这丝气味,让我疑心到你。其后你提出诱敌行刺的计划,我便知会了道长,让他跟踪官轿。一旦发现刺客,抢在你之前出手。”

  “难道那时你便知道了整件事情?”

  李淳风摇了摇头,诚恳地道:“李某并无法术,所依靠的只是一点推测。直到陈六苏醒后,我才从他口中证实,你便是那凶手。”

  “凶手?”荆烈哈哈大笑:“待你死后,不妨去问问那些死在我手中之人,看到底谁才是凶手!”

  空气瞬间紧张起来。剑光摇曳不定,窄细的剑尖仿佛一条灵蛇,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事已如此,我不得不杀你。”荆烈脸上神色,竟有几分惋惜,“你其实并无当死之罪,可惜太过聪明。”

  “过奖了,”酒肆主人仿佛不曾看见那凛冽剑光,欣然道,“只不过我既然如此聪明,怎会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呢?”

  这一句话出口,荆烈表情突然变了,手中长剑也随之挥起,剑光如匹练一般向李淳风卷去,却在未到身前时蓦地顿住,浑身颤抖起来,而后仿佛醉汉似的左右摇晃。

  “你!”一阵天旋地转中勉强用长剑支撑身体,荆烈显得愤怒而惊奇,“你用的什么邪术……”

  “不是邪术,是那日我为你用的伤药。药是好药,不过掺上了几味特殊的佐使之材。三日之内不可妄动力气,否则便会像现在这样。”

  咬了咬牙,荆烈道:“你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做,”微微一笑,李淳风又坐了下来,“如此和暖的天气,只想晒晒太阳,钓几条鱼。”

  他说的是真心话。空气中有清淡的花草香,在阳光下懒洋洋地蒸发出来。离岸很近的地方又一次传来鱼跃声,近得几乎能感觉到那条冒失的鱼在水下摇头摆尾的模样。这样充满生机的春天,却让人心中忍不住地生出安宁幸福之感,仿佛一切都可置之不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随即,李淳风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奇异响动。蓦然回首,荆烈手中长剑已插入自己胸前。

  “荆烈!”

  青衫男子敏捷地跳起身来直奔过去,扶住了对方,随即发现,即使是自己也已回天乏术。经验丰富的捕头将长剑直刺入心口要害,脸上神情出乎意料,竟是一片平静。

  “我若不死,此事不止……你……答允我……”

  话说到此,骤然顿住,头也低垂了下来,缓缓坐倒,从此再无声息。一只拨浪鼓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发出清脆声响。红漆的鼓身绘着一对白胖娃娃,看起来圆滚滚甚是可爱,正是孩童喜欢的玩物。想必是做父亲的在集市上买来,准备带给大病初愈的孩子。

  李淳风将那只拨浪鼓拾起,默然良久,尔后开口,向再也听不到的人郑重道:“好,我答允你。”

  灞桥之上,依旧春浓,依旧是故事开头的两人,但此刻却是送行。

  “当真要走?”尉迟方有些迷惑地问道,他对面的赫然正是本已死去的方恪。事实上他们赶到驿馆时,刺客尚未到达,于是李淳风让方恪在帽中衬垫了铁片,预作准备,诈死逃生,又在荆烈意图检查尸体的时候闯入,令其来不及发现布局。除了些微震荡,方县令并未受到损伤。但此时危险已过,方恪却在金殿上主动提出,辞去留在朝中的新任命,远赴当时处于突厥与唐交界之处的原州百泉县任县令。

  牵着马,沉默地望向一城柳色中的长安城,方恪身上那件绿色官袍迎风而起。他来长安,是孑然一身;此刻离开长安,仍是一身孑然。

  “原州一带战乱频繁,屡屡有突厥犯边,甚是危险,万一……”没有注意到友人神色,尉迟方仍旧热心诚恳地为对方谋划。

  “没有万一。还记得你我在这桥边所说的话吗?戍边抗敌,本是毕生所愿。此次赴京,为的就是一展抱负,纵然马革裹尸,也无悔恨。”

  “方兄果然是大义君子!”尉迟方肃然起敬。

  方恪微微一笑,道:“也是当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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