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隆龙一听还有这话,认真了。
张九接着说:“高副市长出事的头天夜里,我一个手下人晚饭喝醉了酒。就在咱们北边儿灯芯胡同二十五号院儿的后门,看见个披着长斗篷的高个子女人……”
“张老板的手下人,看清楚那高个子女人长得什么样子了吗?”
“一来,那女人站在黑影里,二来那小子喝得高了点儿。就说记得她身上那件斗篷还连着风帽,罩着大半个脸。还记得,看见了她涂着口红的一张嘴。”
“那女人都跟您手下人说了些什么?”
“说是先预付二十块大洋,只要明天下午在电影院门口,取到住在二十五号高副市长身上的怀表,晚上还在这里碰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加起来,可是整整一百块啊!我那些手下人玩儿命去干这种营生,还不都是为了把‘孔方兄’多多请回家?这么甜的活儿,哪儿找去?!无论是多好的一块表,也卖不出上百的价儿嘛!就这么着,他破了我‘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老规矩,对咱们住在一条皇粮胡同的街坊动了手脚。没想到的是……高副市长竟因为丢了这盒洋药片儿,说没命就没命了!事情闹大了,这孩子不敢再跟那个女人在约好的时间和地方交货、取钱,就把东西送到我这儿来,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您这位惹了祸的手下人,现在在哪儿?”
“吓跑了。一是怕官,二是怕我。我们这个圈儿里的人,做人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矩方圆。尽管胡同里的人大都也知道,高副市长的小姨子跟我相好,可我也不能为了个上海小婆娘,就搭上手下几十个弟兄的生路,冒险去打二十五号院儿的主意。”
“张老板的话,尽在情理之中。”隆龙说的也是真心话。
“所以,我只有委托孙大侦探,一是查清那个穿长斗篷女人姓什名谁?家住在哪儿?二是还要拜托您,设法摆平我家和市警署的关系;这三嘛……”
隆龙见张九有点难于启齿,就干脆帮他挑明了:“三是想让我帮您查清陈招娣真正的死因。对吗?”
“果然是好人家儿的公子,好高的悟性!俗话说,是人都有舐犊之情。陈招娣肚子里,怀的可是我张九的儿子!”
孙隆龙闻言不由一惊。
只见张九腮帮子上的肌肉一下就绷紧了。孙隆龙还是第一次看见外表貌似一介书生,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的张九,露出了一脸的凶相。
“张老板,您何以就……这么肯定?”
“孙老弟,您也是条五尺的汉子了,总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儿吧?”
孙隆龙的耳朵根儿一热——自己还真是到现在……没有“尝过”张九说的那……滋味儿!一种男性天生的自卑感,油然涌上心头——还不都是为了那个丑丫头小町子吗!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努力装出一副“这种事儿不屑一提”的逍遥表情。幸亏,张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情之中:
“招娣实话告诉过我,她姐夫确实是钻过她的绣帐。可那人实际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不信,只要看看包括她姐姐陈佩兰在内的一个个女人,别说生了,谁曾给他怀上过一男半女?这还不是‘秃瓢儿头上找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么!”
孙隆龙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没有看出,张老板还是个有情人啊——您这个朋友,我交了!”
张九挥手就让人取来一只黑布小口袋:“好,一言为定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按规矩,这是预付的车马费——大洋三十块。事成之后付清,加起来一共也是一百块。怎么样?嫌少?”
孙隆龙自小到大,从来没有缺过钱,但从来也没赚过钱。此刻,这沉甸甸的三十块大洋,就是他生平第一笔自食其力的所得——由衷的自豪,霎时溢满了胸膛……
孙隆龙一走出张九家,就直奔十九号院儿。走在路上,房檐上那个名叫“潇潇”的小丫头的身影,还在眼前晃动不止……他猜想,那个女孩子翠绿色腰带和系在小飞刀柄上的绿丝穗,一准都跟张九本人对翠绿色情有独钟有些关系。刚刚死去的陈招娣,不也是经常在皇粮胡同里,穿着翠绿色的衣裤,打把翠绿色的杭州绸伞,这么招摇过市么?
也许,她这是在不自觉地暗示皇粮胡同里的人们,自己实际上是谁的女人。唔……这翠绿色、翠绿色……还真是够女人味儿的一种颜色呢。
他在紫姨和小町面前,把那小口袋里的银元,叮叮当当地一气倒在桌子上,脸上发着骄傲的红光。
小町却横眉竖眼地大声质问:“说!是不是张九那个臭流氓收买了你?”
孙隆龙被当头一瓢冷水浇下,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才好。
紫姨却露出了由衷的快乐:“恭喜大都侦探社开张进账!”
小町噘起了嘴:“你孙隆龙一个大家公子,令尊大人可是出入总理府的民国实业家,你怎么就能拿张九这些社会渣滓、黑帮势力的脏钱呢!”
紫姨把脸一板:“小町,亏了你自称是个社会新闻记者,居然看不透如今这世道,出入总理府的实业家,未必他的钱就不脏;而张九这些人有难,隆龙就该帮他,也该得他的酬谢。毕竟一个七尺男儿,终是要靠自己打拼出自己的天下!你可真让我失望啊——想不到我的女儿,竟也这么迂腐!”
这是小町和隆龙第一次看到紫姨“发怒”了。两个人都被吓得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好像紫姨训的不是一个,而是一对。
紫姨当场就把隆龙的小钱袋子给收了:“紫姨给你存着。也先别跟你们那几个大哥大姐显白,等你把自己这头一个客人的事情办好了,再吹不迟。”
现在,就是没有与严大浦的“交易”条件,孙隆龙也充满了工作激情。从张九手里拿来的小金药盒子,当晚被郑重其事地交到了秋姗手上。
“这不过是小儿服用的阿司匹林而已,五岁以下的小孩,就是一日三次,每次都不能少于两片。能对一个成人产生的药效,低得近乎于零啊!”
秋姗取出一枚小药片,放在舌尖上稍微一舔,马上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结论。
那么,一个高个子、穿深色斗篷的女人,她到底是谁?
她与高子昂为之命丧黄泉的这个小药盒子,有着怎样的利害关系?
对人体如此无关重要的小剂量阿司匹林片儿,高子昂为什么会命悬一线于它呢?
大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唯一的医学专业人士秋姗的身上。她呢,正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严大浦带来的第二张死亡尸检结论书上——
除了死者的名字不同以外,简直就是高子昂死亡尸检结论书的翻版!
小町不解地提出了一个外行人的问题:“医生们根据什么证明,陈招娣同样是属于‘自然死亡’?却不是死于窒息,或是其他外因的‘非自然死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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