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_桃子【完结】(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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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木阿姨轻声细语地给秋姗讲述起她的故乡,故乡的“阿哥亚贝”——

  白木的家乡在三重县的伊势湾,是名闻天下的“东珠”产地之一。那里有几千名被叫作“海女”的渔家女子。她们无论春夏秋冬,都会在腰间系一块白布,然后在无任何潜水装备的情况下,用活像“美人鱼”那样的独特泳姿潜入海底,寻找各种珍贵的贝类,以此为生。

  日本海一种名叫“阿哥亚”的美丽贝类,因为意外掉进自己腹腔内的沙砾,或其他坚硬的小异物而十分痛苦。于是,她开始了漫长的蠕动,把自己生命的体液,一层层地包裹在沙砾或异物的外面。天长日久、潮汐涨落……珍珠,就是这样在阿哥亚母贝苦难的拥抱中长成了——圆润而晶莹,佼佼者价值连城。

  无论阿哥亚贝是否愿意,她成为了宝贵的珍珠们的母亲。于是,渴望得到珍珠的人类,潜海打捞起阿哥亚贝,然后动手杀死她,取出她的“女儿”——珍珠。

  珍珠,历来就拥有着“宝石女王”之称。可几乎就没有一个把珍珠佩戴在颈项、耳垂、手腕或指头上的幸运女人,还会想起那孕育了阿哥亚珍珠之后,又为珍珠而丧生的阿哥亚母贝。

  终于,在分别的前夜,这位日本的老助产士白木阿姨,对秋姗启开了被封存三十年的一只信封……

  很久以后,秋姗每每回想起自己在白木阿姨身边度过的那一个星期,心中便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特别是当她看到那三颗产自伊势湾的阿哥亚珍珠——它们被装在用和服碎布料头儿缝制的小花口袋中,一模一样的大小,圆溜溜的,泛着淡淡的奶油色光泽……

  白木阿姨告诉她,这三颗一模一样的阿哥亚珍珠,来自故乡三重县的伊势湾。是自己此生唯一珍贵而奢侈的珍藏。

  秋姗悔恨自己,那时在白木阿姨面前,表现出了过分的焦虑不安和归心似箭了。作为从事与新生命相关职业的同行,秋姗后来才刻骨铭心地懂得,自己的出生,对于一个专业助产士的有生之年,具有何等重大的意义,曾经是多么可贵的“唯一一次”。

  十年以后,日本全面战败前夕,联军的轰炸机用燃烧弹把包括深川在内的大片东京的老居民区,化作一片名副其实的焦土……

  秋姗从横滨港出发,回到上海港的时候,殷家太湖别墅发生的那桩惨案,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可这桩案子的侦破线索一断再断,渺无进展——

  太湖别墅命案发生的几天以后,殷家别墅看守人张阿姨的尸体,一丝不挂地被人从太湖中打捞上来。因为已经严重的腐坏,很难看出真正的死因。

  随后,附近那间别墅的老看守人程伯,也作为重点嫌疑犯,被押解到无锡警署,受到警方近乎于严酷的审问:

  你是否先与张氏一起谋财害命,杀死了殷家的女主人?而后因为分赃不均或是其他不可告人的动机,强奸后并溺死了同案犯人张氏?为什么正好就在你的住处附近,捡到了被害人殷家太太的手提包?

  那位曾经还把电话借给小町报警的好心的老程伯,屈打成招。供词上签字画押之后的当天晚上,他在牢房墙壁上留下血写的一个“冤”字,半夜里,自己将头猛地冲撞到铁门上——“畏罪自杀身亡”。

  于是,无锡警方堂而皇之地写了一纸结案报告,声称“此案告破”,谋财害命的真凶程某某,已于某月某日某时在关押监房中“撞铁门自毙”,便不再继续有所作为。

  其实,产生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殷家别墅案发当日,附近的几家别墅都没有前来度假的人。再追查下去,还能往哪儿追呢?难道,还要追究到殷家人自己的头上去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殷夫人岳凤莲死于非命这桩轰动一时的事件,连社会舆论也开始渐渐地淡漠了。只有一家小报用并不明显的篇幅报道:殷婉方有意“继承母亲生前的遗志”,继任援助失学儿童慈善基金会的会长。

  有一个问题,确实让殷府上下不仅十分困惑,甚至难以理解:租界巡捕房百般托词,说什么也不同意奉还殷岳凤莲的尸体。如此一位生前锦衣玉食的总裁夫人,就只得在警方指定的停尸房中,冷冰冰地等待着巡捕房一纸“最终的结案书”。

  因为“过分悲伤结发老妻突然辞世而多日闭门不出”的殷达和老板,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话来,敦促巡捕房“应尽快使故人得以入土为安”。

  这种情况的“始作俑者”,就是大浦的那位老战友——巡捕房刑侦队的梁副队长。他私下里跟孙隆龙保持着联系。而隆龙则把曾佐“必须设法拖延殷夫人出殡”的明确意图,偷偷地转达给了他——必须一直拖延到秋姗大夫从东瀛归来。

  在这期间,还有一个不曾为任何人注意的小事,就是曾佐律师曾经一个人回了一趟北平。他连自己的律师所都没回,首先跑到十九号院儿。好几个钟头,他与紫姨和严大浦三个人,呆在那间小牌室里……

  当曾佐乘车重返上海,给小町和孙隆龙两个小家伙看过了写在手心紫姨的“指令”,他才洗去了蓝色的墨水字迹……

  这八个字是:偷梁换柱、李代桃僵。

  殷家终于得到了巡捕房批准丧主领尸的通知。

  很快,报纸上刊登出了镶着粗大黑边的讣告——告知各界殷实公司总裁夫人“殷岳凤莲女士”将于某月某日出殡。但因思虑“故人生前曾多次言明,身后之事应重在思念而非铺张于形式”,简约的告别仪式,将仅限于少数亲族及生前挚友,到殷府家中自设的灵堂表示悼念。为了体现对亡灵生前致力于社会慈善事业的“遗志之继承”,所有吊唁金,将视作为各位对援助失学儿童基金会的慷慨捐助……

  讣告同时声明:出殡仪式将一律谢绝新闻界的现场采访。

  在这场事件中,小町和殷家姑爷郑宏令同时“荣任”过最初的“事件现场发现人”和报案人的身份,自然便跟殷家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那个壨着脸当众自称是她的“未婚夫”的小浑球儿孙隆龙,也同样不必被视作为“新闻界”或其他闲杂人等而受到“谢绝”。

  在殷家筹备丧事、布置临时灵堂的时候,小町和隆龙两人常常伴随在殷婉方夫妇的身边。因为他们的热情、机灵,很快成为不可多得的朋友和帮手……

  孙隆龙有时还是会表现出让小町感到“丢人现眼”的孩子气——他不嫌有失身份,屁颠颠地跑去帮殷家的司机擦车洗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家套近乎、拉家常,车里车外,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的,活像个这辈子没见过汽车的乡巴佬。

  有一天,孙隆龙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小町:“你和郑宏令在开车去太湖别墅的路上,途中没有加过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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