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_桃子【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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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婉圆突然问道:“告诉我,我们的妈妈呢?”

  秋姗凄楚地苦笑了:“也许,她现在和婉方一起,住在天堂里某个美丽的村庄吧……”

  殷婉圆突然站起身来,骄傲地微微扬着头。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走到那架沉默已久的三角钢琴前,掀掉了厚重的绒布罩子……

  一曲圣桑的《天鹅之死》,凄婉的旋律在大厅里回荡……

  殷达和透过朦胧的泪水,仿佛看见当年那自己并未真正珍惜过的情景——

  穿着白纱舞裙的小婉方,正在小婉圆钢琴的伴奏下,一招一式地跳着刚刚学会的芭蕾舞;后来,长成少女的两姐妹,也在这个大厅里,为他和结发伴侣岳凤莲,表演过自己引以为荣的技艺。

  殷达和曾经天真地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而幸福的男人,一切都是那样理所当然且固若金汤。

  墙壁上,殷夫人遗像上的目光,仿佛也变得百感交集而又深不可测……

  殷婉圆小心翼翼地合上她心爱的钢琴盖子后,起身欲跟随巡捕房梁副队长离开家了……突然,她回过头来问秋姗:

  “小妹……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这样称呼你了——告诉我,你幸福吗?”

  秋姗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从小到大都在做着同一个梦——自己跟两个小女孩在一起玩儿过家家。我们三个人,穿着一样的棉布罩衫,还是红地小白花儿的。我们三个人,长得一般高。笑时,会露出一样的小豁牙来……可睁开眼睛,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当秋姗和自己的朋友们,即将离开豪华而空冷阴沉的殷府大厅时,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

  “我的女儿,我的孩子,请你留下来——”

  秋姗仍然不做正面回答:“我刚才对殷婉圆说的话,还没有讲完。那就是,我从此不会再做……三个小女孩一起过家家的梦了。”

  在返回北京的火车上,小町仍然被数不清的花纸盒和彩色包装纸袋包围着。她和身边洋洋得意的孙隆龙,显然都为此行大上海,自我感觉非常不错。

  秋姗始终没有加入他们的交谈,一个人沉默地望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景物……

  曾佐不过是在自言自语:“也许,人生中有些秘密,永远不去揭穿它,反而是一种幸福。”

  第七章

  皇粮胡同十九号院儿里的一切,仿佛完全恢复了原有的平静。繁华的夏日,在紫姨的十九号院儿里,为人们预备下了满目的绿荫……小町在紫姨面前,展示着她来自上海五大百货公司的辉煌战利品。“强行”把各种披肩、帽子往紫姨身上围呀、戴啊。

  她没有忘记为何四妈挑选了一块做旗袍的提花缎衣料;为老独头儿买了一顶上海市井男人们喜欢的圆呢帽,还有那种能够露出手指头的毛手套;她还给那个摇头摆尾的小点子,买了一只“眼下巴黎最时兴”的红色牛皮狗项圈,项圈上有一截细细的银链子,吊着根银质的骨头形状的小铃铛……

  她声称:这可全是北平独一份的东西……为自己的囊空如洗而如此兴高采烈,令紫姨无可奈何、哭笑不得。

  孙隆龙在请严大浦喝着一小坛子号称是“最棒的绍兴老酒”。他慷慨地为探长大人斟满酒碗的时候,特地声明:“十五年老陈酿,这可是巡捕房梁副队长送给我的。”

  这话一说出口,大浦心里就觉得挺别扭——俺的老哥们儿,送给你小子的?!不过仔细再一想,那倒也未必:这次孙隆龙的上海之行,正经儿也有着令巡捕房梁副队长心悦诚服的一番作为嘛!

  他们坐在紫姨那已经布下阴凉一片的葡萄架下,未来的福尔摩斯对自己这次如何进行侦察、推理、直到破案……在堂堂的北平探长大人面前,绘声绘色地进行着夸张的描述。

  这个时候,秋姗送走了当天最后一位求诊的病人。她脱下白大褂走出来,发现曾佐正在诊所门外的槐树下等待着自己。温暖的夕阳把斑驳的树影筛下,在曾佐身上布满了金色的亮点儿。树上一只麻雀在拉屎,一小坨鸟粪,不幸地正好掉在他的眼镜上……

  秋姗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吃了一惊的曾佐,随之也发自内心地微笑了——

  这下,他放心了,秋姗又会笑了。

  他们并肩在傍晚的皇粮胡同中,缓步向紫姨家走去。胡同有的人家门里,传出母亲呼唤孩子吃晚饭的声音……周身感受着这温馨和宁静的秋姗,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曾佐:

  “你还会去上海,担任郑宏令的辩护律师吗?”

  曾佐也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那肯定是一场全盘皆输的官司。如果郑宏令企图减轻自己的罪名,那么他所面对的,只是自己的爱人。一方面,他无法否认自己曾经与殷婉圆真正相爱过,也曾为此结下过黑暗的同盟。另一方面,殷家老爷子,可以用金钱打通从医院到法院的全部关节。到时候,就是诉诸了法律,殷婉圆也很可能会因为专科医生的一纸精神鉴定书,从租界工部局下属的法庭逃避惩罚。要么到精神病院象征性地去呆些日子,要么就是设法保外就医……”

  “郑宏令自己也非常明白,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说白了还是自食其果。用今天中国的法律来量刑,无论五十步,还是一百步,杀人偿命的结局,是铁板钉钉的了。更何况,到了这种时候,财大气粗的殷家,也只能牺牲他这个毫无背景势力的小人物,来对社会舆论做个交代。”

  “我到巡捕房的拘留所去,最后一次跟他会面时,他对我说,好歹自己是个哈佛的博士生,只要法庭给他机会,他将为自己做辩护发言。他说了一句对我刺激很大的话——‘现在的中国,难道是一个好律师,就能够伸张正义的国家吗?’”

  秋姗的语气,就像在讲述一件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昨天,我收到巡捕房梁副队长的一封信。他说,殷婉圆真的疯了,的确是已经无法再对她进行法律的送检了。他希望我作为医生,今后能够关注殷婉圆的病情。

  “梁副队长也说了一句对我刺激很大的话。他说,自己本是个粗人,但毕竟还懂得‘血浓于水’的道理。显然,这才是他给我写这封信的真正原因。”

  晚饭时分,紫姨的小饭厅里,那只铜铃铛又发出了阵阵诱人的“叮当”声……

  用一件淡紫色丝绸落地晚礼服把自己“武装”起来的小町,努力模仿着殷家小姐的优雅,一手稍微向上提着裙摆,缓缓趋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当她发现不但并没有赢得欣赏的视线,所有人却都在用陌生而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便浑身不自在起来,越发手足无措了。只有做姐姐的秋姗,最先表示了出自于女性的理解:

  “小町,你今天晚上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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