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_桃子【完结】(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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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曾佐还徘徊在水一方,等待法国育婴堂院长嬷嬷对自己打开尊口的日子里,他从报纸上看到了如下报道:冯雪雁在北平那场影星评选颁奖会上“亲自特别奉献”,上演了一出“精彩、逼真之至”的刺客暗杀小品。

  花边儿新闻的写手们,大多文笔富于夸张和渲染,曾佐还是一眼便看穿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节目,而是逼向冯雪雁的又一场真正的谋杀——

  在“葡萄酒”与“鲜花”这两场暗算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一缕潜在的连接呢?

  如果它们正如自己的直觉那样,确实是相互联系着,那么,两次未遂的暗杀便意味着:真正的危机,还没有到来。

  广州夏天的白兰花,形象素雅、香气馥郁。它们被卖花的少女用弯曲起来的细小铁丝,巧妙地两朵、两朵插在一起,出售给行人和游客。羊城的女性们大都喜欢把白兰花别在钮扣上,从人身边走过时,便会留下一缕淡雅的芬芳……

  曾佐每天早上都在珠江边上,向那些眼睛又大又黑的岭南少女,买几对含着晨露的白兰花。卖花的少女们一手挽着竹篮、脚蹬一种高底“拖拉板”,裤腿短而肥大,一条乌溜溜的辫子垂在胸前,最美的服饰,便是塞在大襟褂子腋下那一方水绿色的小手帕了。

  曾佐还要向戴着竹笠、挑着担子,四肢精瘦、皮肤黝黑的小贩,买上一篮子新鲜的岭南水果——杨桃、芭蕉、龙眼……租一条小舢舨,由腰间挂着个大葫芦的少年船夫,缓缓地逆流向沙面附近的白鹅潭码头划去。

  少年船夫的满口粤语,曾佐一句也听不懂。他估计那个葫芦,是个充当救生圈的物件。

  作为中国人,沙面桥里侧那一小片被割让出去的国土,一般是不允许华人在里面过夜的。

  其实,曾佐喜欢这片英法租界里的每一栋建筑、每一尊古铜雕塑和每一片街心小花园。它们会让自己深情地回忆起留学时代的生活。但让他感到格外悒郁的就是,每当走过那些大胡子印度血统的守桥巡捕时,自己都会因为他们恶狠狠的目光,不由得浑身发冷。

  好在,守口如瓶的育婴堂院长嬷嬷,终于被这位中国律师感动了——他是那么耐心而又执著,英语说得极流利,拥有地道的英国绅士风度。连续整整一个星期,他每天渡江而来,亲手把一对对芬芳的小白兰花送给院长嬷嬷和修女们,把水果送给孩子们……

  终于,院长嬷嬷承认自己,确实认识这位相片上的费阳女士。

  时间跨度很大,如同只见几点星光,在夜空中微微闪烁,星光与星光之间,断断续续、若隐若现地连接着一根根蛛丝……

  曾佐收获的,就是这样一个遥远而迷离的故事。

  曾佐把从广州带回来的“土产”,送给紫姨——几张沙面的风景明信片上,一幢幢设计经典的英法建筑;欧洲各国的领事馆、洋行、露天音乐台;法国育婴堂的大门;还有那座完全是用石材砌建而成的天主教堂高耸入云;街心花园的草坪上,正在修女们的带领下,玩着“老鹰捉小鸡”游戏的孩子,每个人都穿着雪白的圆领罩衫……

  天鹅潭的小码头附近和沙面桥旁边,向游客出售这种摄影明信片的小贩,向来不少。

  那天,曾佐还是那样,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纸牌,一边倾听着朋友们的倾谈,脸上还没有完全退去旅途的疲惫,但目光已经变得平和温柔了。

  为此,最是感到深深欣慰的,还是紫姨。没有一天,她不是在用一颗几乎流泪的心,等待着自己这员大将的回归。为此,她再一次坚定了最初的信念——我没有看错他们每一个人,能够跟他们在一起,就是上天恩赐的缘分。

  明天,紫姨就要亲自出马,拜访那位才华横溢的女画家、女先生了。严大浦他们几个人这些日子的经历,加上曾佐的广州之行,为自己做好了必要的铺垫……最关键的是,紫町牌友俱乐部的几颗心,又和从前一样,团团地聚在自己的身边。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值得自信的先决条件了。

  早起,就是一个凉凉爽爽的大阴天儿。

  紫姨在秋姗和小町两个女孩子的陪同下,租了两辆黄包车。

  紫姨出一趟门儿不容易,那部轮椅,就专门占用了一辆车子,在紫姨和秋姗和坐的那辆车子后面跟着跑。小町则骑上她自己那辆脚踏车,风风火火的跟在她俩的车子旁边……这支奇怪的出行队伍,令路人们的目光充满好奇。

  北平有些年头的胡同,大多是汽车难以通行的狭窄路面。费阳住在什刹海附近一条叫“鸦儿”的胡同深处……星期天,她正在家作画。听到敲门声跑去一看,眼前这几位美丽的“不速之客”,着实让她吃惊不小。

  紫姨连同她的轮椅,被几个女人合力抬进小小的独家四合院儿。沿着墙角一只只灰土陶花盆,立刻就吸引了紫姨的视线——

  花盆里栽种着一种雅致的小花草,从扁长的碧绿叶片中,抽出一支花茎,从上到下地排队似的,挂着一朵朵铃铛状的白色小花。这种兰科的草本植物,盛夏时节,正值花期。

  紫姨马上就联想到了,那天冯雪雁举办的家庭舞会上,费阳的旗袍和那幅油画……

  她问秋姗和小町:“知道这种可爱的小花,叫什么吗?”

  秋姗不假思索地回答:“叫‘铃兰’——在日本的关东和北海道地区,还是挺常见的。”

  紫姨说:“对。但在北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

  费阳见客人滞留在院子里看花,嘴角掠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难得在这北平城里,还有赏识铃兰的知音。”

  紫姨充满感激地说:“这可是我最喜爱的野生花草之一呢。秋姗、小町,你们知道这铃兰,还有其他的名字么?”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了。

  紫姨扳着手指开始回想:“据我所知,铃兰的别名可是不少。咱们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就有‘草玉玲’、‘君影草’、‘香水花’‘糜子菜’、‘扫帚糜子’、‘芦藜花’什么的。费阳先生,我说得对吗?”

  费阳露出感激的微笑:“难怪德凝公主在书里写道,您是一位经常会给周围的人‘带来惊喜的小姑娘’。没有想到,您对植物还有这么丰富的知识。我斗胆请问紫姨,是不是仅仅因为这种植物是……‘铃兰’的原因,您才会有如此的研究呢?”

  紫姨笑答:“因为你那件手绘图案的漂亮白旗袍;因为您肖像油画作品上那个‘五岁’的小闺女;还因为,我实在是希望在您这里,多拿几个一百分呀!”

  费阳摆出了老师的架子:“正如您所说,铃兰也许是别名最多的花草之一了。在日本和欧美各国,它还被叫作‘鹿铃’、‘小芦铃’、‘草寸香’、‘谷中百合’、‘圣母之泪’和‘天堂之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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