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隆龙像是满意了:“看清楚啊,现在这儿有位著名挂牌大律师为我作证啊!那个小毛贼抢走的东西呀,是个金壳的小药盒子!”
闻言,所有人都露出了将信将疑的表情——
严大浦追问:“药盒子?干嘛要把药盒子,像挂怀表那样戴在身上呢?这些个有钱人,什么毛病嘛?”
秋姗开口了:“也许就是因为有毛病,才把药盒子特地挂在身上。”
“我是说,什么毛病非要把药盒子随时带在身上?咱们中国人吃药,又是抓又是熬的。他在身上挂个药盒子,就能治病啦?”
曾佐冷笑了:“都什么时代了?这点常识都不懂。市警署还不如重新改建成九门提督衙门算了。”
秋姗一看曾佐又开始挖苦大浦,似乎有点不忍,开始耐心地做解释:“比如有些经常发作的痛症、痉挛症,马上服下镇痛、解痉的药物,大多就能缓解症状。可是……”
孙隆龙搭茬说:“高副市长当时疼得,连心脏都‘猝停’了吗?那他可真是病得不轻。三十来分钟以后送到医院,就被活活疼死、活活地‘痉挛’死啦!”
紫姨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那个高子昂,是被活活吓死的吧!”
严大浦乐了:“八成,他是白日见到鬼了不成?!”
除了曾佐,大家都被逗笑了。总是只有他,对紫姨似乎不经意间的三言两语,能够最先进入深层的理解……
“啊——”小町和隆龙突然一起省悟到了什么,一起对着严大浦发出了惊呼。
不错,他们都从“白日见鬼”这句玩笑话,联想起了那桩旧案:去年,在看到严大浦送来一张铅笔速写的人物肖像时,得知费阳的“目击证言”,竟是半年前死于割腕自杀的女演员梦荷儿……高子昂和冯雪雁两人,也同样是被吓得大惊失色、丧魂落魄。
这一次,难道高子昂在临死前,又看到什么令他感到极度恐惧的形象吗?难道那个为着高子昂命丧黄泉的美丽幽灵,再次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脆索去了无情冤家一条小命?!
秋姗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明天是我的休诊日,正好可以应了戎冀‘一起喝茶’的邀请……啊,我还忘了告诉大家,戎大夫是我在大学的高班同学。”
曾佐闻言,不由得暗自面露阴霾。他很敏感,似乎又有点儿妒嫉了。
紫姨微笑了:“那天我不是说过么,秋姗,这些日子倒是要辛苦你了。”
因高子昂的突然死亡受到冲击最大的,自然是皇粮胡同的二十五号那家人。
正如人们所说,自从陈佩兰走进高家,她使这座宅院从建筑格局到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她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女子,在自己的命运获得巨大改变的同时,马上就想到了娘家清贫的父母、弟妹和祖母。她以自己的方式和努力,一边取悦于丈夫,一边顾及着娘家人……
尽管陈佩兰知道,皇粮胡同里那些或富贵、或殷实人家的主妇们,没有谁看得起他们这来自上海贫民区的一家小人物。当然,加上自己与原副市长夫人冯雪雁出身的大相径庭,妒意和轻蔑,无处不笼罩在自己的周围……
但她还是满足于获得的幸运:毕竟,日渐年迈的父母和失明的祖母,从此告别了亭子间那永远无处摆下一张大床的空间;妹妹不再会因为每个月的房租、水电和米面,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抱怨、一边数着区区几枚铜板;学习成绩并不落在人后的兄弟,也重新得到了升入大学、继续深造的宝贵机会……
但是,陈佩兰很快就发现:从天而降的权势和金钱,带来的并非完全是快乐和平安,它同时还唤醒了人性中许多卑劣的潜能——
尽管母亲在购买菜肉油盐的时候,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讨价还价,她也已经学会了私吞家庭的伙食尾子,偷偷为自己购置了翡翠镯子和黄金戒指;尽管父亲说过“今天来之不易”之类厚道长辈的话语,很快就养成了暴饮暴食的恶习;尽管妹妹招娣始终也很热衷于协助姐姐参与对新家的管理,很快就暴露出性格中的浅薄和野心;尽管弟弟陈小宝开始也很珍惜上大学的幸运,但很快就学会了跟老皇城中的公子哥儿们攀比虚荣。
他经常设法窃取家里的金钱,去请几个纨绔子弟出饭局,可人家吃饱喝足以后,照样拿他那猥琐的小市民做派开玩笑……因为气质上的巨大差距,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校园中那个神气活现的圈子的认可。他很快便开始接触地痞流氓,偷偷地踏上堕落、放纵的途径。
只有那位双目失明的祖母,是陈家从上海带到北平来唯一不曾改变的事物——尽管她拥有了一间红木家具样样俱全的房间,拥有了一位专门伺候起居的女仆,依然是像过去住在亭子间里那样默默无语。对吃穿用度,祖母没有任何超出以往的要求,甚至没有在周围任何人眼里,成为真正意义上一个“活人的存在”。
她一如既往地呆在自己的三尺方圆之中,一串被双手摩擦得闪闪发亮的木头佛珠,伴随着她的日出日落……
这位无言的老人双目失明后,便从上天那里得到了一双听觉灵敏异乎常人的耳朵。毛手毛脚的下人在她的门口,不小心把包子掉在地上。虽然只是极轻的一声“噗”响,祖母马上和颜悦色地说:
“不要紧的,姑娘。拍一拍包子上的灰,就行了……”
祖母这位出身于苏州绣乡的女人,十几年前因为眼睛长期的疲劳,失明后就在儿子媳妇们的“孝道义务”里度日。媳妇因为贫困发出的无数抱怨,反而使她都学会了让自己的心,如入无人之境。谁都不知道,老奶奶平时在思索着什么。
陈佩兰经常暗自惊异,祖母的脸上,怎么会出现如同观音塑像般的恬静和神圣。也只有她,依然在用心地倾听陈佩兰烦恼的倾诉和委屈的哭泣……
陈佩兰眼睁睁地看到了家人们无情的变化。然而最可怕的是,自己脚下“一品夫人”地位,也开始受到了挑战——
陈招娣早就领会了高子昂所流露出的“高家毕竟是要母以子贵”的心思,从一个小姨子的“亲亲热热”,逐步变异成一个小妾的“粘粘乎乎”——
每天都是她开车到市府去接回姐夫,挽着他的手臂笑嘻嘻地一起走进家门;她毫不羞怯地在全家人面前,把双手吊在高子昂的脖子上,要这要那、撒娇承欢……
她那一双特别抢眼的红色高跟鞋,加上十根永远不忘涂着血红蔻丹的手指,很快就成为皇粮胡同的一道风景,成为家喻户晓的一只“上海狐狸精”。
陈招娣还是一只并不太挑食的狐狸——除了在家跟姐夫的明来暗往有目共睹,在外跟一个声名狼藉的地头蛇张九的风流勾搭,几乎也是桩公开的秘密。做母亲的陈太太也不是没有听到风言风语,暗地里用小恩小惠,撬开几张下人的嘴;陈佩兰也转弯抹角地调查过,结果都是查无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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