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色江户历_[日]宫部美雪【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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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光景有如梦境,连恐惧都消失了。于是文次下定决心——我,长大之后一定要当救火员。

  文次告诉舅父们这件事,大家都嗤之以鼻。特别是阿妈的小哥,他打—开始就认为像你这么没骨气怎么可能当救火员?文次要是反驳,两次有一次会挨他打。对这些舅父来说,只因妹妹和那个窝囊妹夫早死,害他们不得不多养一张口,本来就觉得烦,而且养多出来的那张口已经是最大限度了,根本没有余力陪那孩子做白日梦。

  然而,任凭大家怎么冷漠对待,又是怎么嗤笑,文次依旧没有放弃他的梦想。那个梦想是文次的一切。害怕的酒鬼阿爸、成天哭泣的阿妈、被绑在井边肚子饿的情景、舅父舅母的冷漠、表兄弟的欺负,这些都因这个梦想而变得微不足道。那个梦想支撑着文次。

  之后,就是前年的秋天,那个梦想牵引着文次,指示他该往何处去。

  二

  当时文次寄宿在二舅父家,位于麻布乌龙口,是家虽小却生意兴隆的纸铺。纸铺是劳力的生意,手和嘴唇都会变得干燥,皮肤也会变得粗糙。这家里只有两个比文次小的女儿,由于男丁不足,更是不断地使唤文次。文次不但忙得没空独自外出,每天晚上也总是累得倒头便睡。

  然而,其中一个女儿突然打算招赘。对方是高利贷铺的次男,托他的福,纸铺的生意也突然好多了。只要想的话,也雇得起人。文次认为这是获得自由的唯一机会。入赘的夫婿,虽说是妹夫,但文次感受到他不太满意与寄人篱下的文次同住,只要好好利用这一点,一定可以摆脱目前的生活。

  这判断果然正确。纸铺一家似乎不肯就此放走免费的佣工文次,但夫婿那边另有打算,他说想送文次到其他地方做事。

  文次表面上答应了。但是,就在纸铺—家忙着婚礼的某天夜里。他抱着一个布包和少得可怜的存款离家出走了。

  文次有他的目标。虽然这只是他心里的盘算,但是他有自己的目的地。哪里都好,他一家家拜访救火组,什么杂工都肯做,拜托他们收留。他坚称自己无处可去,也没有家人,若不收留他,只有死在路旁了。他想,只要一再告诉对方,自己想成为有用的架子工,但最终最想的是成为救火员,这样,总会有哪个组的哪个头儿能理解文次的热诚和远大坚定的梦想。

  十四岁少年的这种可说不顾一切的做法,花了五天才如愿以偿。文次因为饿着肚子和疲惫而脚步踉跄。

  收留文次的是住在大川对面深川不动堂旁、名叫猪助的架子工头儿。一开始虽只是跑腿,但还是用用看吧——听到猪助这句话,文次额头贴地致谢,高兴得眼里噙着泪。

  大川西侧有十组救火队,但本所深川有十六组。这点知识,文次是知道的。但是,进去之后这才明白,猪助那儿的架子工规模非常小,在救火队中是地位最低的——应该说根本不被列入救火队,只是打杂小工组而已。文次得知时,失望得食不下咽。

  然而,猪助笑道:“就算一开始是打杂的小工组,但并不表示一辈子都是打杂小工。看你的努力和工作态度,我可以把你介绍给其他组或头儿,到时候你就可以成为救火员或爬梯子的。”

  文次相信了他的话。整个人充满了生气。煮饭、洗衣、晒被褥,甚至按摩猪助的肩膀,他都欣然接受。如此,—点一滴,偷偷地先学会了架子工的种种事顼,认为总有一天可以实现梦想。因为至少已经站在入口了,剩下的,就只是往前走,朝梦想奔去而已。

  然而,不是别人,正是文次自己背叛了那个梦想。

  那是去年春天的事,是个晴朗月明的夜晚。充满尘埃且温暖的强风,吹打着家家户户。

  古石场的商家失火了。随着强风,不一会儿工夫,眼看火势就要延烧到木场町那一带。虽说那一带多水路,但只要火势够大,火舌便能轻易地越过狭窄的水道。而且木场町是木材的集散地,一旦延烧,可就束手无策了。

  接到集合通知,猪助带着几名手下出发。他也允许文次一起去。

  “千万别离开我身边。别靠近火,别多管闲事,只要按照吩咐做就行了。”

  文次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听着猪助的告诫。远近处疯狂击打的警钟声,也在文次的脑子里作响。

  (我一定要立功。)

  他有着孩子气的那种勇猛决心。尽管记住了猪助的告诫,但他相信自己没问题。我的梦想是当救火员,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在强风、火舌和惨叫声,以及拆毁建筑物所扬起的尘埃里,文次之前的自信,如初春的融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次极为害怕。他在第一次参与的火灾现场中体会到那种渗入五脏六腑的恐怖,那种孩提时代差点命丧火窟、第—次近距离看到救火员时也没感受到的恐怖。

  猪助说别靠近火焰,那是以防文次因得意忘形而做错事吧。然而,其实根本不需要忠告。—进入火灾现场,比任何看热闹的人都更接近火焰,当火焰的热气扑到双颊时,文次就动弹不得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双脚瘫软?明明梦想着这么一天,明明期望有这么—天,明明已经抓到梦想的一端了,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为什么事情不像想象中的那佯?

  所幸,那次的火灾并未酿成大祸。猪助一伙人在天亮前便回去了。

  猪助在回程时说:“文次怎么了?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

  这时,紧绷的弦断了。文次开始啜泣。

  之后的几个月里,同样的事又发生了两次。每次一进入火灾现场,文次便身体僵硬,舌头打结,膝盖以下如蒟篛那般软,全身无法动弹。

  “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连之前如此安慰的猪助,也对文次那非比寻常的惧怕开始皱起眉头。

  就这样,去年岁末,猪助终于对文次说:“我也不忍心在每次发生火灾时带你出门,然后在哪一天看着你因吓得两腿发软被烧死了。而且,我也不能让其他人为了救你而遭到危险。文次,你还是个孩子。不用勉强,离开我们一阵子,好好想过之后,再决定也不迟。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工作的话,我可以帮你找。”

  文次没有立即答应猪助的建议。怎么可能答应?他哭丧着脸恳求猪助,再一次,再给他一次机会。文次静待下一次的警钟声。

  但是,这下一次也一样,不仅如此,而且还更糟。文次想勉强撑住,反而酿成灾祸,他的手臂烧伤了,幸好伙伴救了他,但是那伙伴也因此受伤。

  回到组里,未等文次开口,猎助便靜静地摇着头。

  就这样,文次才过着目前的这种生活。

  据说葫芦屋的角藏与猪助是旧识。虽然年龄相差悬殊,但听说两人是那种可以不客气地彼此拜托事情的交情。再说,葫芦屋早就在找跑腿的小伙子了。

  “你先到角藏那儿做事,然后仔细考虑一阵子。万一,小饭馆比较适合你,那也不错。”

  猪助虽然体贴地这么说,其实心里是在摇头吧、在偷笑吧,自己竟然听信一个孩子的话,真是个傻瓜。文次这么想着,不禁羞得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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