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好了。”加世嫣然一笑,“既然这样,可以让客人来见爸爸了吧?”
“客人?”吾兵卫在味噌粥的热气中抬起头来,“有客人找我?”
加世点头说道:“中午过后,招牌铺的要助先生来,他说如果大老板身体可以的话,想在傍晚时再来一趟。看他好像有急事找爸爸商量,所以我说应该没问题。”
“要助?”
“是。”
“他不是来下棋的吧?”
“不是说等风邪好了再下棋的吗?”
加世说得没错,而且吾兵卫也很期待。
“不是钱的事吧?”
“怎么可能。”加世笑了出来,“对要助先生家来说,在质善的那点生意是不看在眼里的吧。”
吾兵卫也知道加世说得没错。可是,他难以想象,那个要助会遇上困难跑来找自己商量。
“也许有人来跟阿催提亲了。”加世说完歪着头接着说,“对了。我听说,潮户物町一家大批发商的嗣子,很迷恋阿催。”
阿催是要助的大女儿,今年十八岁,是个身材高大又好胜的勤快姑娘。要助有三个女儿,他平常老是说,在她们全部顺利嫁出去之前。他是死也不会瞑目的,尤其是喝醉时,总是一再提起这事。
“亲事的话,没必要找我商量。”吾兵卫说道,“我是个鳏夫,不能当证婚人。”
“那大概还是钱的问题吧。既然是要出嫁,一定会有很多花费。”
没必要再这么猜测下去,当吾兵卫吃完味噌粥正在擦汗时,楼下传来小学徒的喊叫声,说是要助来了。
招牌铺的要助明明已经年过五十,但是矮小的身材上搁着一颗小小的圆头、小小的—双眼,像个正值爱捣蛋年纪的小鬼,他总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虽然他瘦小得似乎一阵强风便足以将他吹走,却给人适合招牌铺生意的印象,这一点十分有趣。因为他一副可以乘着风飞到半空中,双手叉腰自高处检视屋顶招牌的状况,或修补招牌上面的瓦顶的样子。
质善和要助的第—次往来,算起来约在十年前。当时吾兵卫从也是做生意的朋友那里得知,相生町有个叫要助的做招牌的老板,他的招牌广受好评,恰好质善那时也想换招牌,便请他帮忙,这是两人交谊的渊源。
当时,要助的招牌因细节别出心裁而闻名。例如,由于深夜也会有人上门买药,他便在药铺招牌上使用银箔,透过灯笼的映照,大老远就能看到鲜明的字号;而在贩卖账簿之类的账簿铺招牌上挂上一个账本,路过的客人若是翻看,便可以看到里面写着价目表——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可是,接受请托来到质善的要助,却说当铺正好是没法在招牌上下工夫的生意之一,于是,质善的招牌就只是竖立在朴素的仓房三角顶。据说,太显眼了,客人反而会退避三舍。这一点吾兵卫也表示赞同。
光是这样的话,不过是招牌铺与当铺之间的普通交情罢了,只是,天南地北地闲聊时,得知要助喜欢下棋——不仅喜欢,努力工作从未有过什么兴趣的他,四十过后总算学会了下围棋,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嗜好,得知这个事情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因为当时吾兵卫也跟要助一样,对五十过后才学会的围棋十分着迷。两人立即成为棋友,每隔十天便对着棋盘互相厮杀。
明神下的一家围棋铺的招牌是要助设计的杰作之一。乍看之下,那只是一块在棋盘上排列木片削成的黑白棋子,再写上大大的“围棋铺”而已。如果只是如此,其他围棋铺前面也随处可见这种类似的招牌。但是,喜爱下棋的人,只要看一眼,马上就知道上面的黑白棋的位置每天都在变换。而且也可以立刻察觉,两军时时处于激烈的对畴局面——正是这样的设计。事实上,要助想在招牌上呈现能够吸引下棋同好的那种对局,吾兵卫也提供了不少想法。
因此,质善吾兵卫和招牌铺要助的交情始终是下围棋的好对手。要助想下棋时,便来找吾兵卫,两人一直下到不会影响第二天生意的深夜,要助才回去——这是长年以来的习惯。吾兵卫退休后,也依旧维持这个习惯。这回,吾兵卫染上风邪之前,两人也下了一盘不分胜负的棋。
如今那个要助,—本正经的,到底想商量什么?
由于吾兵卫还坐在被窝里,来到榻榻米房的要助,显得有些犹豫。
“没关系。”吾兵卫马上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万一传染给你,会影响生意。”
“我壮得很,每天在外面四处奔波吹风的,你别担心。”
吾兵卫退下来之后,要助有时会像现在这样把吾兵卫当老人看。尽管吾兵卫对这—点有些不快,却也会激起他些微的优越感。毕竟要助到了吾兵卫这个年纪,能不能像他过着这般优雅的退休生活还很难说。这点要助也明白,才故意说些讨人厌的话吧。
加世捧着茶点进来,和要助闲聊了两句便退下,要助在榻榻米上端正坐姿,郑重其事地合拢双膝。
“老实说,质善老板,我现在卷入了有点麻烦的事。想听听质善老板的意见。”
吾兵卫称要助为“要先生”,要助则一直耿直地称吾兵卫为“质善老板”。由此不难看出要助的老实和固执。
要助平日那肤色黯黑的脸,今日更显灰暗。吾兵卫心想,应该是真的遇上麻烦事了。
就要助本人的说法,他长年在外奔波,目前也是,因此脸和双手双脚早已不是那种晒黑的程度而已,而是近乎鞣皮的颜色。只要见过一次便很难忘记他的脸。
有一次,加世忘了水壶搁在火盆上,将水壶烧焦了。吾兵卫看看慌忙善后的媳妇,又看看烧焦的水壶,觉得这水壶跟什么东西很像,而—边忙着善后的加世,似乎也这么觉得。
接着这两个人几乎同时扑哧笑了出来,他们边笑边说出彼此的感觉,这才知道,原来两人都觉得“这水壶酷似招牌铺的要先生”。要助就是这样的一张脸。
而那张脸,现在正因某种缘故看起来意志消沉。他皱着脸,看来真的是遇上棘手事了。吾兵卫试着帮他解难。
“家里有什么事吗?”
要助扭扭捏捏地挪动膝盖。
“是老板娘和女儿的事?”
最后,要助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说:“这也有关……”
吾兵卫笑了出来,“唉!看你一脸这么严肃,我实在是不该笑的,可是你像个相亲席上的姑娘那样低着头,根本没法讲话。到底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吾兵卫的笑让要助放松下来,他的眉头也跟着稍稍舒展开来。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像往常那样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他说:“老实说,质善老板,我有私生子。”
二
吾兵卫脱口而出:“你在外面有女人?”
而要助宛如吾兵卫在质问他“你杀了人了”似的如拨浪鼓般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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