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划说家里房子的格局是前后院,这些日子,为了避免见面,他连后院的门都没踏进去过。
木代寻思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向青山打听一下曹金花,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当时,她和一万三已经到了青山家了,正在堂屋里喝茶,外头响起了曹金花的声音。
声音里,透着喜不自禁。
“听说两客人,北京的?半个老乡啊。”
话音未落,一步跨进门来,在一众乡人间,一眼就看到木代和一万三。
她自我介绍:“我叫jenny,曹简妮。我在北京打工五六年了,你们北京人?大家半个老乡啊。”
又很是自来熟的挨着木代坐下:“妹子,多大了?跟青山是朋友?怎么认识的?”
问是问的多,但好像不当真指望她答,马上又絮絮叨叨开了,话题跳跃的也大,北京的地铁堵、房租贵、空气不好,等等等等。
木代很小心地应付她每一句话,对她的眉眼神qíng都看的仔细:这个人,是不是在笑里藏刀呢?
果然,忽然之间,曹金花的话题就变了。
“人活在这世上,其实每天都充满了风险。意想不到的,有时候,好端端出门,就再也没能回家了。在路上走着走着,也能走没了。”
木代心头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是啊。”
曹金花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所以啊妹子,未雨绸缪,提前规划很重要……”
她递过来一张名片。
北京大西洋人寿保险有限公司,业务代表ycao。
第139章
曹金花业务熟练,工作开展的文采斐然。
“无处不在的风险,就像这自然界的狂风bào雨,向我们的生命袭来。保险是什么,就是在你头顶,撑开一把大伞,为你挡风遮雨……”
木代好不容易找到cha话的机会:“我没有钱……”
“正是因为没有钱,才更加需要保险,你想想,大病、重灾,有钱人腰缠万贯,最多是多出点血,但我们穷人呢?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保险……”
木代继续挣扎:“以前,我红姨给我买过保险……”
“保险,是一个全面的保障体系。以前买过,不一定全面,意外险跟大病补偿是两个险种,大病补偿的,又不一定带住院补贴医疗,而且以前的险种设计很多漏dòng……”
一万三屁股粘着板凳面儿,往外挪了点,又往外挪了点。
木代还在风bào中心垂死抵抗:“那个……我现在年纪还小,或许以后……”
“正是因为年纪小,费率便宜,年轻时买更合算。你知道吗,同样的保额,20岁的人和40岁的人买,前者每年缴的保费几乎要便宜一半……年纪更大的,60岁的,想买保险公司都不让他买……”
木代看出来了,跟曹金花,大概是不能对着gān的。
她站起身,朝人要了纸笔,三笔两绕的,写下了曹严华的号码。
说的真挚诚恳:“我也觉得,我是挺需要一份保险的。但是,我的工资,是jiāo给我哥的。要么这样,你去跟我哥说,他给钱,我就签单。”
曹金花喜忧参半。
喜的是眼前的姑娘终于松了口,自己展业的成绩不俗。
忧的是此单看来不能立刻拿下,曹家屯里没信号,后续跟这姑娘的哥,大概还有一番口舌jiāo锋。
然而,平时的保险口号是怎么喊来着?
——客户nüè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
曹金花接了纸条在手上,细细看过:“你哥叫什么名字?”
“叫曹……”木代说到一半改口,“叫henry。”
都快坐到门口的一万三回过头来,手低下去,暗暗朝她比了个拇指,还没比划完,忽然撞上曹金花热qíng如火的目光。
一万三吓了一跳,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她哥也是我哥,一个哥!”
这样啊,曹金花看看一万三又看看木代,都是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不说不觉得,仔细看,是有点兄妹的范儿。
她掏出手机,把henry的号码输进去,名字旁一短横,标注:一箭三雕。
一万三屁股粘着板凳,几乎快挪到门口。
青山家的小院热闹非凡,后几天要用的婚礼物料堆的满满当当,不时有小娃娃半张了嘴巴走近看他:“北京人?”
北京人怎么了?一万三真心不理解,有这么稀罕吗,又不是北京猿人。
木代过来,低声问:“你觉得会跟她有关吗?”
以自己混迹道上多年的一对毒眼,一万三给出结论:“我觉得她真就是一卖保险的。”
木代把手里的笔递给他。
一万三接的莫名其妙。
“刚刚找纸笔写号码,屋里的人顺手从窗台边儿摸了一支,记得那封信背面那行小字吗?就是用这支笔写的。”
一万三半眯了眼,脑子里描摹当时的qíng景。
或许就在这间房子里,青山写好了信,折好了塞进信封,还没来得及封口,被人临时叫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悄悄进来,摸起笔,飞快地添了那么两行,又原样塞回……
这人是谁呢?新媳妇?
木代抬起头,看正从院子中间走过的青山:“青山,我什么时候能见见新娘子啊?”
满院的娃儿起哄,青山搓着手,黑里泛huáng的面皮儿上又添层红。
他拦住边上过来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叫她七婶,比比划划说了几句之后,七婶笑着看木代。
“论理,新娘子礼前不见外人,尤其不能见爷们儿。你这个……”
她拿嘴努了努一万三:“这个小兄弟肯定不能见。但青山说,你是个姑娘家,又是北京来的……”
她冲木代招手:“来,来,跟我进。”
木代朝一万三挤挤眼,三两步蹦跶到七婶身边,低着头笑,一派即将要见新娘子的雀跃单纯。
穿过堂屋,门一关,后院里一派清静,跟前院简直两个世界。
七婶跟木代拉家常,说的都是新娘子,新娘子家没什么人,婚宴的喜客都是跟曹家屯沾亲带故的;新娘子起先是在县里打工的,跟青山好了也没多久,但青山年纪也大了——在乡下地方,二十五六的人,大部分都做爹了……
到了门口,敲敲门:“亚凤?”
顺手一推。
屋里大chuáng上,原本坐着人的,几乎是在门被推开的同时,那人受惊般迅速缩到墙角,还拉住了被子盖住,只露半张脸,还有一双惊怔不定的眼睛。
她好像很害怕,怕陌生人,也怕这个七婶。
七婶说:“怎么了啊亚凤,怕生也不是这么怕的啊。”
说着过去,亚凤瑟缩着,抬起眼看了眼七婶的脸色,又慢慢的从被窝里出来了。
木代的心砰砰跳。
亚凤看起来很小,似乎才十八九岁,身量也小,皮肤很白,纤弱的白,眼神怯怯的,目光偶尔触到她的,赶紧避开,垂在身侧的手一直捻衣角。
七婶回头朝木代笑:“这孩子,今天怪里怪气的。”
木代也笑:“新娘子怕生呢。”
她注意到,当七婶说“这是北京来的客人”的时候,亚凤的眼睛里,忽然惊喜的一亮。
但她并不跟木代说话,只是低着头,偶尔木代问她一句,她习惯xing地先看七婶的脸,等七婶脸上带着笑把问题重复一遍,她才声音小小的作答。
答的也简单,不是“是”就是“嗯”。
再然后,七婶笑着说:“看也看了,咱出去吧。”
也是,论理,新娘子礼前都不该见外人的。
木代跟着七婶出门,到门口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极快地回了一下头。
亚凤一直在看她,似乎就在等这一刻,木代看见,她向着这边,迅速地把衣袖撸了下去。
白皙的胳膊,淤青、血紫,一条一条,像鞭子抽出来的痕。
木代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但她脚下没乱,面色如常地跟着七婶往外走。
太阳快落下去了,夜幕的气息先自四围的山后头升起来,像是唱夜戏的戏台四面拉幕。
七婶皱着眉头给木代解释。
亚凤平时不这样,大概是我们平时同她讲,礼前见外人不吉利,所以她见你面生,赶紧躲起来……
木代说:“怪我不好,明知道村里有这个规矩,还吵着要见新娘子。”
七婶说:“你们大城市的姑娘,可真懂礼貌。”
当天晚上,木代和一万三住青山家的偏房,偏房分两小间,中间隔着布帘子,木代睡里间,一万三睡外头。
两人都睡不着,木代傍晚看到的那一幕,实在是颠覆xing的信息——原本笃定了拐卖这事子虚乌有,但是忽然间,青山、七婶、曹金花、还有村里人,都变的不可相信起来。
晚上十一点多,隔壁的狗叫了几声,叫完之后,整个村子都寂静了。
木代撩开遮窗的小花布往外看,外头黑漆漆的。
她下chuáng穿鞋,手机塞进兜里,又从行李包里掏出袖珍手电。
走到外间,一万三从被窝里探出头:“真出去啊?”
“说好的,要给罗韧打电话。”
在重庆下飞机时,她跟罗韧通过电话,罗韧很担心一旦进入曹家屯这个“无信号地带”,出事了没法及时联系,木代说:“只是曹家屯这一块没信号,我往外跑跑就是了,跑着跑着,信号就来了。”
每天都跑,万一哪天没通上话,那就是出事了。
一万三说:“小老板娘,来回得一二十里吧?”
“就当练功了,我练轻功的,脚程快。以前师父让我练功,我每天跑的比这多。”
一万三说:“佩服。”
他缩回被窝里,被子一裹,整个人像条陈在chuáng上的臃肿大青虫。
木代看不下去,隔着被子戳他腰:“你就不客气一下,也不说代我去?让我一女的大半夜跑山路?”
一万三理直气壮,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我没你功夫好,跑的慢,胆儿小,还怕黑!”
木代gān笑两声:“一万三,屋里有鬼哦。”
她穿牛皮小中靴,靴底踏着青砖地,嗒嗒嗒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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