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凝重,木代忽然觉得心慌:“危险吗?”
“危险。”
“还回来吗?”
罗韧犹豫了一下:“只要我还活着,你在哪,我就回哪。”
这话显然不能让她满意,她站着不动,盯着他看,眼睛里慢慢笼上水雾。
罗韧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顿了顿轻咳了两声,说:“别闹脾气,师父生病了,你还得回去……”
话还没说完,木代身子一转,走了。
曹严华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去追:“哎,小师父,等我,等等我……”
罗韧苦笑,身后赶车的人你争我挤,几下就把他搡到一边,大厅里一片人声,吵得人突然间漫无头绪,罗韧在边上的排椅上慢慢坐下来。
木代生气,他其实理解,也怪自己瞒的太久了,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赶在临别这种争分夺秒的片刻,突然就告诉她要走,而且还是生死未卜……
忽然又听见曹严华的声音:“哎,哎,小师父,你又去哪……”
罗韧条件反she般抬头,看到木代逆着人流,又艰难推搡着往外挤,但是进闸的人多,她两次都没挤出来。
下意识觉得,她是来找自己的,于是快步过去。
隔着一道闸机,木代伸手狠狠揪住他衣襟。
“我会尽快安排师父那里的事,事qíng一了,我就去找你,听见没有?”
从没见过她这么凶,眉毛横起来,脸像个包子,让人想捏上两下。
“听见了。”
“每天给我发信息报平安,到哪了,睡哪了,听见没?”
“听见了。”
“每天……”
终于卡壳了,找不出话来说,恨恨瞪他两眼,松了手,扭头就走。
罗韧一直目送她背影消失,然后低头,看到心口的位置,衣服被她拧的皱巴,于是伸手去抚,怎么也抚不平。
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儿啊,这小丫头。
回到车里,看到一万三单只胳膊抱一只山jī,炎红砂捂着鼻子坐的远远的,嘀咕说,有味儿呢。
让他的车子,悍马,载一只jī?这不是家禽贩运车gān的事儿吗?
罗韧皱眉:“让这jī坐我车?”
那只山jī好像知道是在说它,小眼睛里流露出几许惆怅黯然,外加羞涩。
一万三说:“随便,要么就让这jī跟着车跑,只要它跟得上,我没意见。”
炎红砂探出头来,梗着脖子看车顶的狩猎灯:“罗韧,或者也可以把jī绑狩猎灯上——到时候车上高速,jī头迎风,超级jī车呢。”
都什么混账提议,罗韧气的真想把两人拎出来扔了。
总不能这么一路抱回去,而且万一这jī在车里大开方便之门……
于是先去农贸市场,赶两人下去买jī笼子,有空气清新剂也顺便带一支。
等候的当儿,手机响,这个号码他存过,是何医生的心理诊所。
奇怪,何瑞华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难道是聘婷出什么事了?
罗韧接起来:“喂?”
沙沙的杂音,顿了顿,那头开口:“罗?”
罗韧浑身的神经骤然收紧。
“青木?你怎么会在诊所?”
“我过来接走聘婷。如果没记错,你自己说过,聘婷是你最重要的亲人。”
是,这话没错,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叔叔罗文淼故去之后,聘婷的确是最重要的亲人了,只是,为什么要突然接走聘婷?
“猎豹入境了。”
罗韧的脑子里嗡了一声,有那么刹那,一片空白。
他定了定神:“消息确切吗?”
青木冷笑了两声。
他这个人有自己的骄傲,说的话、探听的消息、做的事,务求稳妥,也厌烦别人的质疑。
所以并不回答罗韧,自顾自往下说:“我知道你在外地,所以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过来帮你安置聘婷——猎豹这个人你懂的,她更加热衷去折磨你在意的人,你的小女儿就是最好的例子。”
罗韧的喉头滚了一下。
“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不知道,刚刚入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所动作。不过迟早来找你的,罗,你废了她一只眼睛。”
“来了也好,省得我去找她。”
青木顿了顿:“还有一件奇怪的事,猎豹的人早在她之前好几个月就入境活动了,据说去了很多偏僻的地方,我还在查,有消息通知你……还有,看好你的小绵羊。”
“什么?”
“你的小女朋友,万一猎豹拿她来对付我们,我怕你畏手畏脚施展不开,所以,你想办法藏好她,别让她坏事。”
火车上,木代和曹严华相对而坐。
她脑子里乱作一团,一会想到罗韧,一会又想到师父,目光无意间一溜,溜到曹严华身上,脱口就问他:“没事买只jīgān嘛?”
“缘分。”
“哦。”
小师父居然就这么相信了?曹严华有点匪夷所思,还以为她会给他一脑刮子呢。
木代说:“你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收我当徒弟的吗?”
木代的师父也长居滇地,楚雄以南,近哀牢山,一个偏远但是安静的小镇。
两人是在昆明会面的。
那个时候,木代刚出事不久,霍子红不确定是去丽江还是大理定居,所以带她先暂住昆明。
她每天睡不安稳,老是哭,一做梦就梦见雯雯,梦见雯雯家人打上门来,在她面前洒落一地图钉。
霍子红说:“木代,心真的不安的话,去庙里多烧些香火,多捐点钱,跟雯雯多说说心里话。”
住处不远是个观音道场,荣济寺,人不多,清静,也不收门票,所以木代常常去。
那天,她照例跪在huáng锦蒲团上,仰头看观音菩萨,菩萨面目慈和,细长的眼眉,观之可亲,木代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絮絮叨叨跟菩萨说话。
——菩萨,我这个人是有罪的。
——又梦见雯雯,她也不怪我,还递纸巾给我擦眼泪。她越这样,我就越难受。
——我要是会武功多好,学到厉害的本领,就能把雯雯救下来了……
犹记得当时是下午,斜斜的微暖日光透过木格窗棱照进殿堂,在地上打下一个个菱形的格子,院子外头密密植着竹子,风一chuī,竹叶竹竿蹭到一处,沙沙的响。
一脸眼泪的抬头,看到佛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是个像菩萨一样,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但整齐地绾了个髻,发上cha一支老银的梅花簪,坐着木质的轮椅,膝盖至腿脚处,盖一块蓝呢布。
那就是梅花九娘。
木代以为是来上香的,怕自己跪着碍事,抹一把眼泪站起来,没jīng打采地出去,一只脚刚跨到槛外,梅花九娘忽然问她:“小姑娘,是不是想学功夫啊?”
……
曹严华嘴巴张的能塞两个jī蛋,一百个不相信:“哪有这样的事,你是不知道拜个好师父多难,还有主动上门的?”
木代说:“我师父是个很讲缘法的人。”
“她说,那之前只收过我大师兄郑明山一个徒弟,但是我大师兄并不是很喜欢轻功,而且又总在外跑,格斗搏击,样样都掺和,于师门功夫,反而不是很jīng。我师父出于某些考虑,想收个关门弟子。”
“师父到昆明,去了一些武校,总觉得不合适,要么资质不好,要么就是家里不放心把孩子jiāo给她。她说,她也是偶过荣济寺,知道是观音道场,触动心事,所以进来,顺便也想求菩萨保佑她找到合适的弟子。”
“恰好就在佛堂看到我,一脸眼泪的说想学功夫。师父说,正好在那里,那个时间,她想收,我想学,不遇到我也就算了,如果遇到,就是个缘法。”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曹胖胖,你别的时候,想买jī吗?”
不想,只想吃jī,辣子jī、孜然jī、烤jī翅、炖jī汤。
“怎么偏偏那个时候想买呢?”
因为那个时候,心qíng忽然低落,觉得谁都不待见他,只有那只山jī,不吵不闹的,看了他一眼。
有句歌词怎么唱来着——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木代说:“这可不就是缘吗,早一刻、晚一刻,你都不想买。就好像当时在重庆的长江缆车上,你要是没起意偷过我东西,也就不会有你想当我徒弟这回事了。”
她拈起车帘看窗外风景,车速很快,远处的电线杆一根接着一根快速掠过。
曹严华问:“我太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会不会不愿意收我当徒弟啊?”
木代说:“她会问你话的,你老老实实,不要在她面前耍花招,你那点道行,在我师父面前就是个小手指——别老想着自己是来自解放碑的曹爷……”
她压低声音:“我师父说了,当年,她去劫大户,不动刀不动枪,盘腿坐正屋梁上,跟主家说,随便人上来打,能让她挪窝儿,她一分钱不要。但若是奈何不了她,就得送上一千个银洋。”
曹严华眼睛发亮,像是听传奇故事:“然后呢然后呢?”
“那些家丁护院,架着梯子上去打她,哎呦哎呦,都被她踢下来了,主人家脸都绿了,大红纸包了十筒银洋,差下人用个金漆盘子托上来,我师父就下来了,银洋取走,金漆盘子上放了一块青瓦,瓦上还雕了朵梅花,有个燕子立在梅花梢头,她坐房梁上,一边打人,一边雕画儿,两面功夫都不耽误的。”
曹严华愣愣的:“燕子是什么意思?燕子……李三?”
“也不是,师父说,那时节,燕子李三名头太大,京冀一带,好多人借他的名头。”
“那送块瓦是什么意思呢?”
“主人家会把这瓦,像模像样的立在正屋檐上。就是表示,这家已经被燕子门的梅花九娘照看过了,同道若是给面子,就别再来吃二回。”
曹严华追着问:“要是硬来吃二回呢?”
木代眼一瞪:“他敢!”
太师父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曹严华觉得与有荣焉,忽然想到什么:“那太师父的腿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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