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话?
木代心头一凛,另一只脚就势勾住绳索,几乎是一个倒挂仰卧,上身觑到脚边,双手握住绳面,一个倒翻上了浮桥。
她想起刚踏入甬道时,小七的声音像是传自漫山遍野、四面八方。
突然间不见了,又好像到处都是——凶简,本身就没有任何形体的,不是吗?
木代匆匆回到高台上,风大起来,驱散浓雾,天色却开始变暗,唯有那扇伫立的门,另一头的景致依然明亮、鲜妍、和风旭日,像是黑暗的电影院里吸睛的那块屏。
有异样的声音。
木代心头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她睁大眼睛,仰头去看。
甬道所处的石面上,正窸窸窣窣往下剥落着石头,像是因为gān涸而皲裂,曹严华也察觉了,因为正有簌簌的石粉颗粒落在他头上。
他伸手掸了掸头发,也仰头去看,抱怨说:“这是要塌方是怎么的?”
木代“嘘”了一声,慢慢走近悬崖。
没看错,悬崖的边缘处,也在层层剥蚀,石面的皲裂声哔哔啵啵,突然间,便会有一片,向着无尽的深渊掉落,像是被看不见的嘴吞噬。
就近的一座浮桥忽然大幅度绷震了一下。
这是……
木代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声音都变了:“曹胖胖,两边石面都在剥蚀,浮桥两边架设的位置,很可能会剥裂!”
曹严华傻了,顿了顿,心惊ròu跳地看脚底下。
剥蚀的速度ròu眼可见,起初并不来势汹汹——不是那种大块大块的掉,剥蚀掉的每一片都薄的像芝麻苏。
但是更加可怕,这是看得见的水滴石穿,绳锯木断。
曹严华额头上冒汗了:“小师父,我……我怎么办啊?”
“回来!马上回来!”
“那红砂妹妹呢?”
谁知道呢,谁知道红砂什么时候出来?木代嘴唇翕动着,脸色苍白的可怕,手指攥住又飞快松开,脑子里转着无数的念头,就在这个时候,曹严华脚下忽然哗啦一声塌响。
木代尖叫:“赶紧回来!”
曹严华也知道大事不好,绷了口气,闷头就朝浮桥上冲,才刚跑了两步,背上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力道奇大无比,他抵不住,向前扑翻。
是突然从甬道口处被掀翻出来的炎红砂!
木代大叫:“是红砂,抓住她!”
曹严华原地滚了个个,眼角余光觑到一个人影正甩下浮桥,不管不顾,向前抓住她腿,硬生生又给拖了回来。
炎红砂吓的嘴唇都白了,和曹严华两个跌跌撞撞你推我搡着上了高台,踏脚处应声而碎,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提气,向前扑跌着滚到了安全地带。
轰然一声,这座浮桥从中崩断。
而几乎是在崩断的同时,曹严华忽然手指另一座,大叫:“我小罗哥!”
是吗?木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转头去看,果然看到甬道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形。
山石剥蚀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木代还没来得及说话,曹严华已经跳着脚示警:“小罗哥!你快!快啊!”
话刚落音,又是轰然一声,甬道口处忽然坍塌了一块,大块的山石带着浮桥的那一端,腾起烟尘的同时,瞬间不见。
连带不见的,还有那个连面目都没来及看清楚的罗韧。
木代的脑子空了一瞬,下一秒,她踉跄着往悬崖边冲,大叫:“罗小刀!”
眼泪不知不觉就出来了,近前时腿一软,几乎是连滚带爬着过去,这边的浮桥扎钉点也在剥蚀了,她抓住拦绳的一端,探身去看。
隐隐约约的,她觉得,拦绳的尽头处,好像有人。
是了,这座浮桥不是从中崩断,而是自一头起出,罗韧当时身在桥上,以他的机警和自救,一定会紧紧抓住什么的。
木代死死抓住绳子,大叫:“过来帮我!”
话还没完,这头的浮桥固定处也剥裂了,没了天然支撑,下头的重量突然变大,木代身不由已,大半个身子都被绳力拽了出去,好在后面的曹严华和炎红砂反应极快,一个扑到她身上压住,一个拼命抱住了她的腿。
木代嘶哑着声音大叫:“别松手,千万别松!”
她咬着牙,胳膊往绳子里搅,头低下去,绕到拦绳一端,又拼命抬起来,用后脖颈的力,分担下头的重量。
眼睛有些模糊,或者说的更准确些,是意识有些模糊。
她看着那个迅速往上攀爬的熟悉身影,对自己默念:挺住了,别松,千万别松。
第233章
木代有点恍惚和意识支离,却又对外界的一切还有认知和反应,罗韧到近前时,看出她脸色都变了,立刻伸手扒住岩壁,松了绳索的借力,一个提气翻上来。
那股缠绕着肩膀和脖颈的力忽然消失,木代觉得有生以来都没这么轻松过,罗韧把她抱起来,拇指食指摁揉她颈子部位,又握了她的手,拉平胳膊,小幅度上下移动帮她活血。
木代蹙着眉头,努力笑了一下,说:“没事,一会就好。”
罗韧的目光扫过平台,在那个诡异的门上停了一两秒,问:“一万三呢?”
伴随着发问,不远处又是哗啦震响,这一次,浮桥都不是崩断,而是直接连着固定的位置坍塌下去,而随着这样的剥蚀和坍塌,平台和甬道的相对位置,越来越远。
炎红砂和曹严华两个,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一个解释这平台和门,一个讲自己在甬道的遭遇,局外人听了多半云里雾里,也亏得罗韧,没有打断、没有喝止,居然也硬听明白了。
炎红砂的际遇跟木代差不多,进入的,是一万三的梦。
有悠然飘上天空的肥皂泡,那是自然苏醒的梦;也有骤然间摧枯拉朽的飓风,那是猝然惊醒,不过,跟木代不同的是,炎红砂曾经被那股飓风,从一个梦,刮进另一个梦里。
而一万三的梦,简直是……
用她的话说:乱的一塌糊涂。
“完全没条理,像是……很多个一万三。”
炎红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里出现的一万三,一会是修车的,一会是倒二手买卖的,一会是西装革履,一会又是破衣烂衫,尤其让她发懵的是,她甚至看到一万三和不同的女伴组建家庭。
“我试过去讲话,但是他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以为他见到我的面就会认出我,但是也没有,我在他的梦里,像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我自己站在镜子面前,都看不到自己的脸。”
木代点头:“因为任何来自我们的清晰影像或者事件,对一万三都是一种提示,我猜想,在甬道里有一种力量,拼命地试图屏蔽这种提示。”
炎红砂沮丧极了:“你说的对,我甚至试过去写字。”
她想的直接直白:一笔一画的写几个字,“我是炎红砂”。
然而事实是,她只能写出“我”、“是”这两个字。
后面的三个字,写多少次都写不出来,尝试了木代、曹严华、罗韧,甚至曹解放的名字,依然无果。
曹严华着急:“然后呢?”
颈后还是隐隐作痛,木代伸手揉了揉,自然而然地仰头活动,目光触及到天空的刹那,忽然短促地“啊”了一声。
所有人都循向去看。
天在压低,以ròu眼可辨的速度,边缘处也在慢慢剥蚀——中国神话里有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头顶天、脚撑地,身体一直生长,把天地分开。
而眼前的景象,是反其道而行,天和地,好像最终想并到一起。
天顶之上,隐约亮着七颗大星,排成斗勺形状,压的再低些,可以看到每颗星旁都伴生诡异的游动黑影,有时候连成一条,像个比例失调的人形,有低低的但yīn森的笑声,像是起自苍穹之内,无穷远处。
高台在颤动,带着那个孤立无依的门左右摇晃。
没有路的时候,就走唯一看得见的路,这门,是最后的出口。
曹严华紧张:“小罗哥,你说该怎么办?”
罗韧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长久地盯住那个甬道口,说:“我问你,就算一万三现在在那里出现了,他有什么办法能过来跟我们汇合?”
这个问题,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浮桥已经断了,而随着石壁的剥蚀和坍塌,相隔的距离已经大大超出原有的长度,除非……一万三会飞。
静默的当儿,平台边缘处又有大块坍塌,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离危险的边缘处远一点。
而同时,离着那扇门,也更近。
末了,曹严华犹豫着开口:“小师父,我绝对不想扔下三三兄。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未雨绸缪,他真的出不来,这里又要全部坍塌,我们是不是……”
是不是得有个,最后的决定?
罗韧的小臂上,有不自觉的轻微痉挛,他想起从前受训时,关于“舍、得”的战术。
教官说:“撤退不丢脸,舍小保大是聪明的战术。我们不愿意抛弃任何一个人——但真的到了绝境,能活一个是一个,不要用全体去陪葬个体,必要的时候,哪怕牺牲掉一部分去当踏板、垫石,也未尝不可。”
残忍,但现实。有些境遇,不能感qíng用事,必须得失和数字先行。
现在,是一比四。
罗韧没有说话,言语多余,此时此刻,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明镜样清楚。
炎红砂忽然指着甬道口大叫起来:“那是……那是不是……一万三?”
是,一定是,因为曹严华几乎也是同时狂喜:“三三兄!三三兄!”
说起来,很难让人相信,但一万三确实是五个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对水影里的场景和过去的遗憾做过任何弥补和改动的人。
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旁观者。
他看到了父亲的落水、母亲的沉船,也看到了少年时的一万三,拎着一大桶柴油,浇向晒月的蚌群,然后点火。
火焰蔓延了小半个海滩,血红的颜色烧进他的眸子里。
他提醒自己,这些异像都是在引凶简上身后发生的,眼前的一切,错乱、荒诞、不可信。
过去永远不可能改变,何必自欺欺人呢,时空穿越是颗蜜糖,带来片刻自我安慰和欢愉,最后融化出的,还是现实。
所以,他选择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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