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选中此地,作为其母的疗养地。当她的代理人向玉造家族提出,想租借配楼住一个夏季时,其答应交付的租金数目之大,使玉造家的人们瞠目结舌。
可是,尽管租金很高,不,租金越高,人们越会说高门大户的玉造家族,竟然为了金钱而出租房屋……打从一开始,玉造家族的人们也曾左右为难过。
然而,俗话说得好:顾了肚皮,顾不了面皮嘛。对于当前正急需大笔进项的玉造家族来说,老实讲,玛丽的提议不啻是雪中送炭。
因而,最终还是答应了玛丽的提议。不过,像由纪子那古板守旧的祖母乙奈那种老人,则唯恐有失体面,以至于一时间杜门不出。
想当初,人称射水富豪的玉造家族,竟然不得不将房屋租赁给毫不知底的生人,这是何等可悲的事!真乃愧对祖先!据说老人家近来身体欠佳,动辄有恙。正因为如此,就有点牢骚满腹了。听说,为此还痛哭了一场呐。
战争以来,玉造家族连遭不幸,人丁渐稀。如今,生活在这深宅大院中的,仅剩下了祖母乙奈、孙女由纪子和由纪子的哥哥康雄这三口人。
由纪子听说玛丽是个日裔外籍人,初开始,她从孩提心理出发,还颇有点轻蔑之意。然而,等到打上交道之后,她的感情就渐渐转变过来了。
玛丽不仅人长得标致,而且举止高雅、性情开朗。尽管身处异国他乡,在家中却照常使用祖国语言,乃至于她的日语发音十分接近标准话,比由纪子还要纯正。
所以,由纪子现在对玛丽的感觉,一反当初的厌恶和轻蔑,竟至于充满了孩子气十足的钦佩和羡慕。从年龄上看,本也没有多么大的悬殊……
玛丽亲昵地一笑:
“假如当真和由纪子是表姐妹,我也不知会多么高兴哩。不过,假如那样,我母亲就成了你祖母的女儿,因而,我就该当外孙女了。”
“嗯,是呀。”由纪子两眼生光,“所以嘛,我祖母很想见见这位阿姨呐。”
“啊,”玛丽眉头一皱,“这么说,家母还没有见过你祖母吗?”
“嗯,一次都没有。”
“噢,是吗?”
玛丽瞪大了双眼,她那虚张声势的表情,使人感到颇不自然。
“因为,我祖母只在屋子里躺躺坐坐,这位阿姨呢,除了上教堂以外,就是闷在楼上,总也不下去嘛。”
“啊,对不起。那,回头我瞅准母亲精神好一点,就去看你祖母吧。不过,由纪子。”
“哎。”
“你说的姑母是哪一位?这些天,你我交上了朋友,可是,至今还没有听你讲过一次哩。”
“嗯……”由纪子有点踌躇,“因为她的情况是不让讲的。”
“啊,为什么?”
玛丽十分诧异地瞪大两眼,不过,她的表情中总能看出一点做作的痕迹。然而,幼小的由纪子却浑然不觉。
“因为,说是她杀了人之后自杀了嘛。”
“噢?”玛丽陡地皱紧双眉,这番举动中,依然透着点故弄玄虚,“由纪子,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讨厌,竟然说我母亲像那种人。”
玛丽佯作怒容,老实的由纪子可慌了神:
“啊,请原谅。不过,不要说祖母,就连已故的父母也都一口咬定:那是一个冤案,朋子的罪名,查无实据。”
“噢?那末,她叫朋子,是吗?是你父亲的……?”
“唯一的妹妹。”
“你那位朋子姑母,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可怕的怀疑呢?喂,由纪子,你不告诉我?因为,听你说像我母亲嘛,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嗯。”由纪子踌躇了一下,看来,很快便下了决心,“其实,我也想把这件事讲给阿姐听一下,而且提醒您多加提防哩。”
“提醒我?”
“阿姐也没听说过,我们玉造家与矢部家世代不和的事?”
“哦,这一点倒是听人说起过。不过,这件事和你朋子姑母还有什么关系吗?
“有呀。”年幼的由纪子屏住了呼吸,“听说朋子姑姑和矢部家的老大、现在的主人慎一郎叔叔是一对恋人。”
“啊哟!”
玛丽发出一声惊叫,不过,她的腔调里总有点缺乏真情实感。
“真惨呀!”由纪子老气横秋地说,“先父说过,倘若如愿以偿,她们将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哩。可是,按照祖宗留下的规矩,却万万行不通。慎一郎叔叔是个男子汉,倒还挺得住。可是,矢志不够的朋子姑姑就实在太可怜了,我爸爸妈妈全都是这么说的。”
“就是说,活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啰。”
玛丽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深挚的感情。由纪子十分欣赏。
“嗯,是呀,那真是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爱情悲剧。因而,她们两人都很苦恼,最终决定双双私奔。于是,出了乱子。”
“乱子?”
“是这么回事,”由纪子为自己的话而兴奋得两颊绯红,她用缠在手指上的手帕擦了擦发际,“听说是,计划在这后山的钟乳洞里碰头,然后一起逃走的。可是,命运不佳,约会的信被慎一郎叔叔的父亲木卫爷爷发现啦,木卫爷爷一看,便勃然大怒。这不单是因为两家长期不和,而且,木卫爷爷还打算娶慎一郎叔叔现在的太太、峰子大婶作儿媳哩。因此,自然加倍恼怒。于是,一方面将慎一郎叔叔关押在一间小屋里,一方面派老二英二去钟乳洞。就是说,要他把预定在洞中等候的朋子姑姑拉走。然而,左等右等,英二再也不回,就又派人去一看,英二已经在洞里被人杀害了。”
可能是由纪子感情激动之故吧,声音提高了许多。斩钉截铁地说完最后一句,铁青的脸上包含着对那不幸遭遇的愤怒。
“哎呀!”
连玛丽也气得脸色铁青。不过,她并不主动催着往下讲,而是静静地等着由纪子下回分解。
“钟乳洞中,到处都悬挂着冰柱般的钟乳石。”由纪子面带少女那种毫不掩饰的愤怒,“英二是被那钟乳石刺死的。可是,他的手里却紧紧地握着朋子姑姑衣服上撕下的一只袖子。”
此刻,由纪子两眼含着热泪。每当想起这位姑母的不幸遭遇,她总感到心如刀绞。
“因此,就怀疑上你朋子姑母了,是吧?”玛丽轻声、耳语般地问,“对此,你朋子姑母作了辩解吗?”
“阿姐,那简直就不容分辩呀!”由纪子似有满腹冤屈,泪珠滚出眼眶,“听说,一接到矢部家的起诉书,警察署打开始就认定朋子姑姑是罪犯,一窝蜂闯到我家来捉人呐。假如朋子姑姑真是罪犯,就不会大摇大摆地呆在家里了。要是一般人,就该逃走了。……不,按照朋子姑姑的性情,一定会去自首的。我那去世的父母就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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