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一个姓兼田的涉外委员向我说明。
「申请停职?」
「是的,昨天本人提出的。同时希望工联调解人事纠纷。」
我一时说不出话。
「不晓得是怎样的纠纷?」
戴银框眼镜的兼田委员年约三十上下吧。人事课职员约五十五岁,是个头发班白、蓄小胡子的大叔。
「一言以蔽之,就是滥用职权。」
我更加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对井手先生?」
「受理的内容确实如此。」
兼田委员打开手上的档案,将印得密密麻麻的几张A4文件递给我。「这是井手先生的调解申请书。我们得到本人同意,杉村先生也可以看,请过目吧。」
字距与行距都极小的文件上,洋洋洒洒陈述着《蓝天》的代理总编杉村三郎如何利用今多会长女婿的身分,对井手正男施加不正当的迫害。
对我来说,这根本全是妄想情节,更令人喷饭的是——
「这里提到准社员的间野小姐和打工人员野本也与我勾结,策画让井手先生在职场难以容身。」
「看来是的。」
「这并非事实。我就不必说,间野小姐和野本工读生也没做这样的事。」
「接下来的调査,将会查明这究竟是不是事实。」
兼田委员的银框眼镜稍稍滑落。
「既然收到调解申请,工联不得不介入,请理解。」
「至于因病停职一事,申请人附有诊断书,今天就受理了。」小胡子人事大叔说。「今后两周一次,我们的负责人会与本人面谈,确定健康状况,再判断是要复职,或继续停职。」
「他生什么病?」
「那里有精神科医师的诊断书。」
我浏览钉在文件最后的诊断书,症状包括长期失眠、食欲不振、抑郁状态,至少需要两星期的休养与治疗吗……?
「不是酗酒的诊断啊。」我脱口而出。
兼田委员的眉毛一挑,「井手先生有酗酒问题?」
「带着宿醉来上班,在会议室睡觉,不算酗酒问题吗?」
我实在火大,说起话气势汹汹。「我可以在这里为自己申辩吗?」
两人同意,我便将井手正男至今为止如何怠忽职守,及最近引发的问题——间野京子蒙受的性骚扰事件一五一十道出。
「我准备等井手先生来上班时,询问他关于性骚扰的事。我们一直以为他是染患流感在家休息。」
没想到,他居然请有薪假去看精神科,拿诊断书向工联哭诉。
「我懂了。性騒扰的问题,我们会在这场调解中査个水落石出。」
兼田委员银框眼镜底下的目光稍稍和缓。
「工联也不是一味站在工会成员这边。调解是为了找到对双方都公平而务实的解决方案。」
「若是那样就太好了。」
「井手先生是上去又回来的,而杉村先生在公司的立场又十分微妙。工联会充分考虑到这部分。」
这里说的「上去又回来」,是指高级管理人员被降为基层员工,成为工联会员(得到加入工会资格)的情况。姑且不论这一点,原来我对今多财团而言,是「微妙」的存在吗?微妙,多么方便的形容词。
小胡子大叔稍微向兼田委员使了个眼色,倾身向前道:「变成顺带提起,真不好意思,不过园田小姐已决定返回职场。」
想必是我的脸上充满毫不保留的放心与安心,两名「今多人」似乎有些诧异。
「昨天我们进行面谈,确认她回归职场的意愿。她气色不错,下周一开始上班。她大概会在今天联络各位。」
不管是顺带还是什么,总之实在是好消息。对间野小姐来说,也是个援军。
「杉村先生的立场特别,会长应该会亲自告诉你。不过依程序规定,我们也通知你一声。」
短暂的时间内,一下气愤一下开心,情绪像坐云霄飞车,我不禁变得敏感起来。这回是「特别」啊。我忍不住反问:「特别是什么意思?」
「唔,就是……集团广报室是直属于会长。」小胡子大叔困窘地笑。
杉村三郎直属于会长,是这个意思?
「谢谢你们的用心。」话语夹杂嘲讽,我真没风度。
「那就麻烦你了。」
小胡子大叔站起。目送他离开后,兼田委员转向我说:「今后展开调解调査,会需要集团广报室的各位拨出时间。我们会尽量在不妨碍业务的情况下进行调查,请多多配合。」
「好的。如果园田总编回来,业务就完全没问题。」
事情应该已交代完毕,兼田委员却有些欲言又止——我正这么想,他便开口:
「我是听人事课说的,园田小姐似乎真的是PPTSD。」
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大概是被卷入公车劫持事件,身心变得不稳定吧。
「毕竟被人拿枪威胁,这不奇怪。」
「那杉村先生呢?」
「我嘛……会不会产生PTSD症状,应该有个人差异吧。」
兼田委员的单眼皮在银框镜片底下眨了眨,「听说园田小姐曾是工联的委员,虽然我没和她共事过。」
那是我和今多家联姻前的事,我也没听园田瑛子提过。
「是在集团广报室成立前吧,我不晓得此事。」
「那个年代的女员工,很多都长年在工会活动。因为女性没办法成为主管。」
园田瑛子是《男女雇用机会均等法》实施前,女职员全被概括成「Office Lady」的世代。公司不期待女员工负责庶务范围外的业务,虽然能够免去工作上的重责和调动,但不可能成为管理人员。
「就连现在,集团广报室的总编也不是正规的主管职。即使园田小姐辞掉委员工作,仍是工会成员。」
这应该是事实,只是我不懂兼田委员想暗示什么。
「难不成园田也要求工联调解?」
兼田一阵狼狈,急忙摆手。「不,不是的。关于园田小姐的停职,完全没有我们介入的必要。」
只是——他支吾一会儿,「关于园田小姐停职的理由,杉村先生有没有听说什么?」
我不禁愣住,「没有。」
「因为很突然,她甚至没向编辑部的各位说一声,你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事有蹊跷,但那是与暮木老人的真实身分有关的谜团,和公司完全无关。
「由于刚碰上那种事,我并不觉得奇怪。」
「这样啊……」他的银框眼镜又稍稍滑落。
「我和园田总编透过工作,建立起一定的信赖关系。但这次的事件,纯属飞来横祸,园田小姐一定受到极大的创伤。我不晓得PTSD确切的症状,但如果本人能向不是医生也不是谘询师的我,清楚说明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就没必要停职?」
正因有说不出的苦,才非求助医生不可吧。公车遭到劫持时,一开始园田总编用她一贯的风格对抗老人,却渐渐失去心灵的平衡,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没办法向我坦承自身的状态。她非常好强,应该会觉得没面子,又感到窝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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