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非常明白。可是,老板娘无法理解。如果她能理解,今天也不会和大老板对立得这么厉害了。」
掌柜轮流望着彦次和阿园,婉转地继续说:
「老板娘从来就不是在那种艰难的生意环境下长大的。而且,从小就有个遭世人批评为是铁石心肠、守财奴、爱排场的父亲,总之,是个受人瞩目的父亲。老板娘有老板娘的立场,大概从小受尽屈辱,直到长大成人了都还怨恨父亲。因此,老板娘养成一种习惯,不论是谁她都『施舍』,以弥补父亲的作为。」
彦次耳里响起了往昔那甜美的声音:你随时都可以来,我家多的是饭。
「以我的立场,我明白阿园姑娘的意思,也就是大老板生前所说的,『施舍』与『救助』的不同。因为我们都有类似的经验。可是,要让老板娘理解这个道理恐怕很难,她每次跟大老板吵架都是为了这个。往后,她若因为生意而尝到苦头,从而逐渐理解这个道理的话,那就好了。」
正当他们要离开近江屋时,美津回来了。
彦次内心怦然一跳。
她疏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丝毫没有一根发丝散落;散发素雅光泽的合身衣服,雪白布袜。修长的双手、脖子及丰满的脸颊,比布袜更白,近乎透明。
掌柜郑重其事地向美津介绍,阿园和彦次是昔日受过大老板恩惠,特地来上香。
听到彦次的名字,美津那双修得匀称的眉毛,依旧文风不动。
「我在孩提时代,因为没饭吃,受过老板娘的帮助。」
彦次忍不住如此说道,她只是温文地一笑。
「原来是这样……这事,我以前做过很多。请你不用介意。」
美津说毕,再次彬彬有礼、表面上的一番寒喧后,接着沙沙地摆动下摆,消失在里房。
「原来她已忘了我……」
回到驹止桥附近,彦次才如此说道。阿园默不作声。
那个单边芦叶,到底有着什么意义?难道小姐也忘了?
「彦次啊,我告诉你一件好事。」茂七笑道。「源助对这回的事那么清楚,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的确很怪。彦次疑惑地点头。
「是吧?因为啊,你能到源助舖子当学徒,正是近江屋藤兵卫从中说情的。」
彦次惊讶得几乎要停止呼吸。
「源助受藤兵卫之托,一直隐瞒这事,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他看你耿耿于怀,于是来找我,跟我打听内情。事情就是这样。」
茂七向两人挥了挥手,说句「下回见」,便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
「喂,彦次,你送阿园姑娘回家时,顺便订做一双新木屐如何?」
彦次和阿园站在驹止桥上目送茂七离去。冒出嫩芽的芦苇随风摇曳。
那是小孩子的约定……彦次暗忖。会忘掉也是人之常情。重要的是,那约定一道支撑自己走了过来。彦次强忍着落寞,如此说服自己。
「单边芦叶。」阿园突然喃喃自语。「真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只长在一侧的叶子,宛如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回忆只留在一方的心里……。
「正因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才好吧。」
彦次边说边随手喀吧折断一片芦苇叶。
第二篇 送行灯笼
1
阿伦会中选,是因为大野屋没有其他巳年生的女子,就只是这样而已。
并非小姐故意刁难——阿伦决定这样想。因为小姐的相思病非常严重,严重到无法思及在神无月⑸的丑时三刻⑹让刚满十二岁的阿伦出门办事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大野屋是本所深川这一带规模最大的烟草批发商。阿伦八岁时,便到大野屋做事。至今,每有长辈交代事情,她总是比对方说定的时间提早办好,由于这份细腻的心思,大家都视她为宝。
最近,阿伦最主要的工作是煮饭。大野屋是光伙计就有十一人的大家庭,每天早上,阿伦吹火竹筒时,总是吹得小小胸膛几乎要裂了。刚开始负责煮饭的那个时期,每天忙到轮到自己吃饭时,都会头昏眼花,甚至吃不下。
大野屋的小姐今年十五岁,逐渐有人来提亲了;有很多是看中小姐的姿色。因为上面有个能干的哥哥,即使不谙生意,也没人会责难她。
反倒是,小姐每天必须去学种种技艺;习字、三弦、古筝、舞蹈。热衷此事的仅有母亲一人,小姐则是半好玩地学,不过,遇到喜事而必须在席上大显身手时,小姐那丰满美丽的脸颊,也会骄傲得染上红晕。似乎只在这种场合,她对老是催她去学技艺的母亲的那份不满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陪伴小姐学技艺的差事,也是阿伦的工作之一。对还要负责家事的下女阿伦来说,日子过得实在忙碌。
不过,忙碌的并非阿伦一人而已。小姐也在每天忙着学技艺的空档,为其他事操心伤神。
她不停地在谈恋爱;经历过多次恋爱。但她的恋爱直接连累到阿伦的这回倒是第一次。
「我去劝一下小姐好了。小姐也有点太任性了。」
清助对阿伦这样说。他来到厨房泥地,弯下魁梧的身躯,在阿伦身边蹲下来。阿伦望着炉灶里的火光说道:
「不用那样,真的不用。」
在众伙计之中,就属清助最年轻。他出门去催收赊帐时,频频打躬,回舖子里也频频打躬。话虽如此,他并不是那种会对学徒颐指气使的人,自然也就沉默寡言居多了。能与清助亲密交谈的人很少,但阿伦是其中之一。自阿伦刚到大野屋做事,而清助也还是学徒时便一直如此。
阿伦有时会这样想,阿清确实对自己很温柔,但那只是基于想让他自己有个可以温柔以待的晚辈,好让他感到窝心的一种情感罢了。
只是,眼下这个时候,倒令阿伦有点吃惊。再怎么说,清助会说出近似非难小姐的话,这回是第一次。而且,清助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是要替阿伦撑腰,这令阿伦很高兴。
「说是这么说,但是小姐不是太过分了吗?小伦,你不怕吗?」
小姐吩咐阿伦每天夜里丑时三刻去回向院里面捡一颗小石子回来,而且要持续一百夜。这期间,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阿伦。绝对不能。
到了一百夜,积众了一百个小石子时,在每个小石子上——
「写着心上人的名字,然后丢进大川。听说这样就可以和心上人结缘。」
小姐唱歌似地如此说道。
回向院本来就不是结缘神社,就算析愿结缘,也没听过捡拾小石子的这种方法。小姐有位热衷各种占卜的好友,据说这是那位姑娘的意思。对方说,缘分各式各样,结缘的祈愿方式也不止一套,而且因人而异,这种说法的确有道理,小姐完全信服了。阿伦知道,最近小姐和对方两人瞒着古筝老师热衷此事。
「可是,如果要祈愿结缘,小姐自己不去的话,好像不会有效果。」
清助说道。他抢走阿伦手中的吹火竹筒,用力吹着。火势大增,热气令阿伦眯起双眼。
「听说,一定要巳年生的女子去祈愿,小姐才能跟对方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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