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觉得阿蕗很可爱,对她有意思——孝史哪敢这么说。他拿了一颗牛奶糖,一边剥开包装纸,一边喃喃说起别的事。「可是,气氛还真平静。现在真的是二二六事件发生期间吗?这里真是安静得可以,没有半个人吵闹半句。真的有军事叛变在进行吗?」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平田冷冷地回答,「而且,这样才好。在军事叛变结束之前,你可要悄悄地躲在这里。加上今天,顶多只要忍耐四天。」
「媒体没有因为事件而骚动吗?」
「陆军把报导挡下来了。所以,东京日日新闻要到明天早报才会出现第一次报导。最早的相关报导应该是今天傍晚的收音机吧!」
平田强而有力的视线射过来,好像要看穿孝史眼睛深处似的。
「别想去打听这些,也别想去看外面的状况,知道吗?」
孝史点头,牛奶糖梗在喉咙里。
「告诉你一件事。你对事情的发展完全不了解,但是,这几乎就等于这个时代一般民众的感觉。我在这里用的名字原本的主人,就像我在柴房跟你说的,曾在这个时期住在深川区的扇桥。但是,他完全没注意到发生过二二六事件,顶多只知道政府机关林立的这一区好像出过什么乱子。的确,距离事件现场很近的丸之内、永田町、曲町部分地区,或者海军陆战队大举登陆的品川一带,可能谣言满天飞,说什么『内战爆发』啦、『全日本哀鸿遍野』之类的,但那仅仅是一小部分而已。」
孝史耸耸肩,说:「可是,蒲生邸就在遭到攻击的地点附近吧?像陆军省之类的。」
「陆军省是在附近没错,但那里没有遭到攻袭。被攻击的是樱田门那边的警视厅、陆相官邸,现在已经被占领了。从这里也走得到就是了。不过,你没兴趣吧!」
平田的口吻,再一次惹火了孝史。这家伙,又把我当白痴!
「那些就算了,可是这附近发生了这种大事,蒲生邸里的人还这么平静,不是很奇怪吗?」
平田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没有马上回答。一度开口准备说话,却欲言又止,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说话了。
「这座府邸的主人,是陆军的退役军人。你知道退役是什么意思吗?」
「这我当然知道。就是已经从现役军队退下来的军人吧!」
「虽然说退下来,不过后备役和退役的意思又有所不同。不过不必管这些了。」平田说得很快,「主人名叫蒲生宪之,宪法的宪。人品就跟名字一样,简直是捧着明治宪法出生的。他生于明治九年,今年六十岁。而这个人之前在陆军是亲皇道派的,和青年将校们也走得很近。所以即使事件就发生在左近,也不至于有突然遭到攻击的危险。不过,我刚才这些说明,你应该也听不懂吧。」
孝史瞪着平田。
「要是你觉得损我很有趣,那就随便你。」
「我没这个意思。」平田从盘坐的姿势站了起来。「我想,躲在这里应该不算痛苦才对。千惠和阿蕗都对你很好吧?只要忍耐四天就行了。对于不必了解现代史的你而言,只管整天在这里养好身体,储备体力,好让你在回到现代之后,能应付那些过度竞争的严格考验就行了。」
平田离开了房间。他反手关上拉门的那一刻,孝史觉得自己好像被排除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之外。
到外面去吧!现在的这种心情,已经不是来自于胆怯的自我保护的本能了。孝史也是有自尊的,他现在被平田激得一肚子火。
离开被窝,孝史重新系好睡衣的带子,第一次真正为了观察四周的状况,竖起耳朵倾听。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准备打开拉门。附近感觉不到有人的动静,也听不到脚步声或人声。可是手心却直冒汗,连孝史自己都觉得好笑。
(干嘛啊!又不是什么生死关头。)
他鼓励自己,叫自己不必想得那么严重。拉门不是很好拉,这在刚才去上厕所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所以现在他小心翼翼地,边抬起边悄悄拉开拉门,免得发出声音。
果然,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拉门就开了。可能是滚轮生锈了。孝史还颇爱修理东西,只要他想修就能修得好。跟阿蕗说一声,修一修好了。才想完就苦笑起来。我真蠢,现在是管这些闲事的时候吗?
他打着赤脚,所以走起路来像猫一样悄无声息。之前已经确认过,出了房间的右手边除了厕所没有别的,所以应该往左边走,于是孝史向左转。
右边是墙,左边有三道拉门以相同的间隔排列,每一道都和自己刚刚关上的一模一样。这些大概都是佣人的房间吧。他现在才发现,所有的拉门都只有外侧上了白色的漆。而且涂得很随便,有些地方浓,有些地方淡,还有些地方根本没涂到。孝史一丝不苟的个性又开始发作,心想,要是我来漆的话,一定会漆得更好。
这或许是个好徽兆,显示自己已经慢慢恢复原有的步调了。孝史缓缓向前,来到走廊的尽头。走廊延伸到三道拉门再过去一点便向右转,接下来便是台阶。
那会通到府邸里吗?一想到这里,稍微紧张了一下。
正如孝史猜想的,这一层楼有一半在地下。数了数台阶,一共有六阶。普通一层楼应该有十几阶吧。爬到尽头,连接最上一阶的不是拉门,而是普通的门,门上有个复古风的玻璃门把。门的上半部镶着毛玻璃。
就在这时候,毛玻璃前闪过一个人影。孝史连忙弯腰躲起来。那是个白白的人影,感觉很娇小。孝史回到走廊转弯处,从那里探头出去观察情况,刚才通过那里的人影又回来了,而且在说话。
「白木屋可能有……」
他只听到这些。那是一个年长女人的声音。或许是给他牛奶糖的千惠。
(怎么办……)
冲上台阶,闯进那扇门去吓千惠,质问她:「现在是昭和几年?」也是个办法。或者要直接穿过府邸,找到玄关冲到外面去吗?这也是个办法。
可是,他并不想用这些办法。因为,继千惠的声音之后,响起了阿蕗的声音。
「可是,那也一定很贵吧!」
千惠的声音回答:「但是,实在很想买来送她呀!」
「绫子妹妹收到一定会很高兴的,」阿蕗笑着说,「真叫人羡慕!」
那扇门的另一边虽然属于府邸内部,却还是佣人们的空间吧,阿蕗和千惠似乎是手上一边工作,一边聊天。
孝史背靠着墙,观察她们两人的动静。把头缩回来,就听不到她们对话的内容了。只能偶尔听到两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谈话的片断。
看来孝史暂时不想移动。
有什么关系呢?孝史想。不,是孝史刻意这么想。我很有可能是被骗了吧?那就快爬上台阶,直捣核心!你自己刚才不也在想,那个名叫阿蕗的女孩很可能是诈欺犯的同伴不是吗!
但是,脚硬是不动。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装模作样。他不想看到阿蕗对他露出难看的表情,不希望阿蕗对他有不好的印象。至于原因,是因为阿蕗待他是如此亲切,如此温柔,因为她——是多么漂亮、多么可爱。男人真是种无可救药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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