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们说葛城医生在一个叫作「幸乐」的地方,所以应该是要去那里吧。「幸乐」是指哪里呢?是建筑物的名字吗?
孝史没事做,便开始偷看四周。在夜晚的寒气中,看热闹的民众呼出来的白色气息不断冒出。头顶上,电线构成了一大片网目很大的网,大概是市电车的电线吧。上面到处挂着像插座似的白色东西在微风中摇晃。
白色的雪落在电线上、木制的电线杆顶端,并且不断堆积。非常安静。虽然现场有不少人,却连说话声都听不到。道路的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多半是木造或仅有正面是二层楼的水泥建筑,看来是店铺或商家。
右手边经过的是「赤坂见附」电车站。士兵的脚步丝毫不缓,不断向前。寒冷的天气使得耳垂逐渐失去知觉,孝史好想上厕所。
大概走了五、六分钟,前面的士兵停了下来。「你在这里等。」
听到他的吩咐,孝史抬起头来。左手边围着一道木头栅栏,前面是那道栅栏的缺口,种着几棵树,在雪白的积雪下露出树木的深绿色。
往上一看,大大的三角形瓦片屋顶映入眼帘。似乎是幢三层楼的建筑。三角形屋顶的下方,挂着一个醒目的白色招牌,上面写着「幸乐」。字自然也是由右到左排列,而非孝史所熟悉的自左而右。
叫孝史停下来的士兵小跑步进入「幸乐」。依照这幢建筑物给人的感觉,这里不是旅馆就是高级餐厅。因为离路口有一段距离,四周已经不见看热闹的人群。但是,孝史将视线拉远一点,立刻又感到一阵紧张。在雪幕的背后、离此不远的地方,又设了另一处哨站,士兵各自散开站岗。
孝史拼命在脑海里重现东京地图。虽然他不太有把握,不过这条应该是穿过溜池通往虎之门的路。或者是往青山那边呢?如果是青山的话,到底那里有什么必须这样设哨管制的机构呢?
在等待的这段期间,雪依旧不停地下。孝史伸手拍掉肩膀和袖子上的雪,而刚才跟在他身后的士兵——现在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却动也不动,默默地任由雪花飘落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从「幸乐」里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刚才的士兵,另一个则是一般民众打扮的小个子男子。他身穿黑色外套,领子竖起,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是黑色的软呢帽,走路的样子很急躁,走出门的时候,脚向旁边滑了好大一步。他单手提着一只皮包,活力十足地来回挥舞。
(那就是葛城医生吗?)
心里才在想,下一秒钟就和这位走起路来雪花四溅、朝这边来的人物对眼相望。对方突然大声说:「喔喔!你就是来接我的吗?辛苦辛苦!」
孝史睁大眼睛眨了眨眼。医生看见他就跑了过来,来到孝史伸手可及之处时,又滑了一下。孝史急忙向前想抱住他,反而被他的拉扯一起倒在雪地里。
「我的老天爷,这什么天气啊!」穿着黑外套的男子一边按着孝史站起身来,一边生气地说。
「你没事吧?」
孝史设法自己爬起来。「没事……请问,你是葛城医生吗?」
「没错。」医师用力点头。鼻子底下蓄着一大把胡子,浓密得和他的小脸一点都不相称,一说话胡子就上下晃动。
「我很早就到了。可是却在平河町的路障被赶回来,所以才到这里避难。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蒲生先生府上把电话拆了吗?」
「医生打过电话?」
「是啊!至少打了两、三次。」
电话为什么不通呢?至少,贵之请这位医生出诊的时候,电话是正常的。
领医生过来的士兵看准了讲话很快的医生换气的空档,抢先说话:「刚才已经向您解释过,没有中队长的许可,无法让您通过。」
医生不悦地反驳:「那你要我怎么做?」
「看您要与我们同行,或者是待在这里等到取得许可。」
医生哼哼冷笑两声,对孝史说:「刚才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没跟他们提起蒲生大将的名号,他们就给我吃闭门羹。一知道是要到大人家去,便改口说什么有许可就可以。」
孝史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所以只是含混应了几声就没说话了。看来,这位医生很讨厌军人。
「我可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病人在等。我跟你们一起去征求许可。你们中队长在哪里?」
「在三宅坂的营地。」
葛城医生转了转眼珠子,说:「又要从这里到三宅坂啊?」
听他这么说,一道和孝史待在一起的士兵插了进来,说:「请您在平河町的哨站等,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唉!」医生大声说:「没办法。小伙子,走吧!」
这次是四个人一起上路。依然由士兵前后包夹,孝史和葛城医生走在中间。这位个头矮小、精力充沛的医生,性子虽急,脚步却不怎么稳健,走起路来经常滑来滑去,东倒西歪。每次都是孝史伸手扶住他。回到赤坂见附路口时,医师已经是挽着孝史的手走,皮包也在孝史手上。
他们再度被看热闹的视线笼罩。当包夹孝史的士兵敬礼时,在路上站岗的士兵们以同样的动作回礼,但之后又像假人似地伫立在雪中,没有私下交谈,甚至连搓手取暖的动作都没有。
「真是危险啊!你说是不是?」葛城医生一边抓紧孝史的手一边说:「你几岁?」
「十八。」
「这么说,再过两年你也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了。可怜哪!」
孝史捏了一把冷汗。他们身前身后都是士兵,可是这位医生大人却大剌剌地说这种话。更何况现在正值军事叛变期间,而且他们正准备通过一般人禁止通行的区域,难道他不怕吗?
一行人回到平河町的哨站。和来时不同,孝史已经比较习惯,而且一路上看着士兵们的行动,也明白不需要没来由地害怕,所以这次虽然看到路障后的哨兵和他们的枪,也没有吓得心脏狂跳。从孝史手中掉落起火的灯笼残骸,几乎已被雪掩盖。尚可辨认的残骸,仿佛代表着孝史的胆怯的余烬。
「把这个拿去。」
葛城医生在外套内侧摸索了一番,取出钞票夹。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士兵。
「这是我的名片,拿给中队长看。如果他看了这个还不相信,那没办法,只好直接去见他了。」
士兵接过名片,把孝史和医生留在路障外面,直直朝着三宅坂的方向跑去。看着他的背影,葛城医生问孝史:「病人情况怎么样?」
「一直在睡。他在雪地上昏倒,之后流了一阵子鼻血。」
「撞到头了?」
「不,我想应该没有。」
「恢复意识了吗?」
「只有一次而已。说了几句话,不过,没办法说得很流畅。」
「我听贵之说他是佣人?」
「是的,是我舅舅。」
「多大年纪?」
平田几岁啊?这一点倒是没听他说过。
「四十出头。详细的年龄……我也不清楚。」
医师嗯嗯地点了点头,拂拂胡须。
「这就麻烦了。天气这么冷,可能是脑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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