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鬼魂啊。
蒲生大将的鬼魂啊。
不对。那不是什么鬼魂。现在的孝史非常笃定,柜台人员看到的是活生生的蒲生宪之大将。活着的蒲生大将出现在平河町第一饭店,四处游荡。
没错,他从过去来到了现代。
孝史打开平田房间的拉门,冲了进去。平田已经醒来,躺着从枕头上抬起头来,望向孝史。他的眼神看起来充满惊吓。
孝史大步走近被窝,站着俯视平田。苍白的脸和充血的眼睛没有太大的变化,也无法好好进食,使得他一副病人模样的憔悴感更加浓厚了。
但是孝史不同情他。因为现在的他,掌握真相的兴奋远胜于同情。
「你的阿姨来过这里对吧?」孝史问。
平田无言地望着孝史。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用平静的眼神看着。
「她以黑井这个名字住在这里,照顾大将,对吧?」
阴沉的气氛。像鼹鼠般的女人。从黑暗中幽然现身的女人。
这种人,就孝史所知,这个世上只存在着两个。一个是这个平田,另一个就是他的阿姨。
「你阿姨来过这里。然后在你阿姨的安排下,蒲生大将穿越时空到未来——到战后。是不是这样?蒲生大将看到了未来,对吧?」
正因为如此,他在生病前后,思想才会骤然丕变。嘉隆不是用感叹的语气说了吗?哥哥的想法改变得还真多。没错。是变了。也因此他才会说出让身在陆军要职、以及过去景仰自己的皇道派将校们听了刺耳的发言,甚至还被恐怖分子盯上。因为他知道了未来、知道即将发生的战争的下场、知道这场战争的归结、以及它将会使日本变得如何、军部会变得如何;因为知道了一切,所以大将才会整个思想和人都变了。
平田凝视着孝史。不久后,他垂下眼皮,下巴跟着移动。平田平躺望着孝史,在这个姿势允许的范围内,他尽可能深深地、明确地、让孝史能够了解地,点头。
2
孝史浑身虚脱,当场瘫坐下去。汗水逐渐退去。
平田睁开眼皮望着孝史的脸。在孝史看来,那双眼睛和干燥的嘴唇像是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佩服「你竟然想得到」。
这个男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孝史原本以为说出事实,平田多少会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却完全落空了。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平田点头。
「可以称微说些话了吗?」
平田费劲地开口。嘴唇黏在一起,喉间发出干哑的声音。
「不太……」他生硬地发音。「不行——啊。」
孝史用双手抹了一把脸,大大地吐了一口气。「那你可以暂时听我说吗?我来说明从昨天发生的事。」
从大将的房间传来枪声之后,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谁说了什么、怎么行动,而孝史对这些有何感想——他都一一说明。而平田则在一旁静静地倾听。
「昨晚入睡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出现在大将的房间,杀害大将,然后不被任何人看见,像烟雾、鬼魂般地消失。能做得到这种事的,只有你一个人。事实上,你在和我一起来到这里之前,就从平河町第一饭店的二楼逃生梯穿越时空到这里过一次。我一问,你就说你是来进行最后的确认的,不过那是骗人的吧?你是从二楼穿越的,不是应该降落到与二楼等高的地方吗?你到底落到这个宅邸的哪里了?」
「啊啊」平田挤出沙哑的声音。眼睛又浮现愉快的表情。
「那是,骗、你的。」
「果然。」
我就在想,谁会杀害一个明知道会自决的大将呢?但如果是你,或许就有杀害的理由——孝史说明这件事。
「只是,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要杀害大将,夺走他自决的名誉?也就是这个动机到底是什么?如果你对大将没有个人的憎恨,就不应该会杀他的。」
「是吗?」平田说。
「是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理由吗?」孝史摊开双手。「例如思想上的理由?或者是适合时光旅行者的理由?比方说大将会在接下来的历史重要场合犯下过错,有许多人会因而死亡——你为了防范于未然,而抢先杀害大将?不过你自己也说过很多次,这只是白费力气吧?就算不断地修正这些小细节,想要救人,结果也只会徒增悲伤。或者那也是骗我的?」
平田露出近似笑容的表情。平田左半边麻痹的脸,没办法跟上他的感情活动。
「不,是真的。」平田拼命地舔湿干燥的嘴唇,加了这一句。「那是、我的——真心话。」
「所以啊,」孝史放大音量。「就只有个人的动机这个理由了。可是到底是什么?」
「可以、给我水吗?」平田说。孝史拿起枕边的长嘴水杯。里面装着凉开水,还有一点微温。应该是阿蕗贴心准备的吧。
待平田喝完水,表情变得舒坦一些后,孝史开口了。
「你阿姨让蒲生大将看见了未来。」
「嗯。」平田说。
「大将因为这样,想法改变了许多,又因为恢复体力而开始活动,想要多少改变日本的未来。他和生病之前意见对立的贵之和解,也拜托他帮忙。」
平田沉默。
「为了这样的大将,你阿姨在短期间内不断来回穿梭时空——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一切都是大将住院与你阿姨邂逅,在你阿姨离开这个府邸前,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
珠子说,黑井的脸色愈来愈差。
「你阿姨是不是因此搞坏了身体,变得奄奄一息?然后她死掉了。搞不好就死在这个府邸里。」
珠子说,黑井有一天突然不见了。问阿蕗黑井怎么辞职的,她也支吾其词,一副难以启齿、不愿意回想出来的表情。就是从这些地方导出来的臆测。
「你对于阿姨这种……说起来,等于是被大将一个人利用之后丢弃的死法,感到愤怒。你们有时候会见面吧?所以你应该知道你阿姨的状况。」
「嗯。」平田点头。「阿姨……过世、之前……有、来、看我……」
「看吧?」
孝史叹息。确定自己的推理正确,令人爽快。但这些话本身,绝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所以,你憎恨大将。而大将即将自决——大将认识到就算看到未来,但光凭一己之力,还是无法改变这个国家前进的方向,所以死了心,决定以遗书的形式留下谏言——你得知此事,想到要复仇。你至少要从他的死里夺去他的名誉……是不是这样?」
平田仰望天花板片刻。他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高兴又像欣喜,却又有点伤脑筋——说穿了,就是一副难为情的表情。说不出话、做不出什么表情,平田一定也很难受吧。不过对于一脸认真地想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的孝史来说,也相当劳累。
虽然一直质问平田,但孝史忽然也觉得,就算自己的想象全部正确,他也无法责备平田的所做所为。这是一种怜悯,是一种认真分析也绝非什么高贵的感情,不过孝史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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