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垫档的管理人,为后来的人着想,得好好干才是。」
后来的管理人——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平四郎不由得直瞅着他看。佐吉有些吃惊地缩起下巴。
「怎么了?」
「没事。其实我今天来,是有话想和你谈谈。」
话虽如此,却也不是要质问他什么。平四郎只是想问问佐吉现下的心情,其实不说也无妨。
「对你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我稍微查了一下你的事。」
平四郎将先前得知的事,及他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佐吉。平四郎开始怀疑佐吉的心绪,是八助等人因信壶出走之际,佐吉突然冒出的那句——我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以此事为开端,乃至他的身世与现在的立场,直说到仁平这个冈引盯上凑屋总右卫门的理由。说完,喉咙都干了。
佐吉一直默默地听着。见平四郎口渴了,便倒了开水递过来。他就只动了这么一下,其余时候始终垂着头,仿佛后颈上压了块酱菜石。
平四郎啜着开水,蓦地突然难为情起来,笑了笑。
「这还是头一次正经八百地和你深谈。不过,之前该和你正经商量的事可多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不过啊,佐吉……」
佐吉总算抬起头来。或许是多心,但看到他的眼神似乎放松了些,平四郎也跟着放心了。
「你啊,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是说,你身上没半件需要深查追究的事,只是仁平让我放心不下。既然他盯上的凑屋是你的外叔公,就更令人担心了。」
「谢谢大爷挂心。」佐吉深深低头行礼。「其实,我会要官九郎飞去向大爷传讯报告仁平头子的事,也是因为差我来这里当管理人时,凑屋老爷就千叮万嘱,要我小心一个叫仁平的冈引。」
佐吉自然认为平四郎不会不知道仁平这恶名在外的人,信才会写得语焉不详。
「原来,凑屋总右卫门早就知道仁平不好惹了。」
「是的。以前在万屋吃同一锅饭的伙伴们被整得凄惨无比,老爷都知道。」
「老爷,是吗。」平四郎双手往胸前一抱。
「刚才你也是叫『凑屋老爷』吧。不嫌生分吗?那是你叔公呀,你小时候还跟着他住,关系不也挺好的吗?半像父亲一样。」
佐吉坚决地摇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你真古板。」
「老爷对我们那么好,我娘却忘恩负义。」佐吉的眼神变得像围棋子一样。「那是不能原谅的。」
「你用不着担那个责任啊。你也可以当作是你娘也因为相信总右卫门,才放心留下你离开。」
佐吉笑了出来。「这很像大爷会说的话。」
「是吗?」
「是啊。换成大爷,您不会生气吗?不会吗?收留遇到困难的侄女,供她生活,她却把孩子推过来,还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
「大爷的调查还差了那么一点,或许凑屋防得就是这么严密吧。」
「差了什么?」
「我娘离开凑屋的时候,还偷了钱。而且,她不是一个人走的,是跟店里最年轻的伙计一块儿私奔了。那可是凑屋老爷看好而一手提拔的人。」
平四郎嘴张得大大的。「真的吗?」
「我不会拿这种丢脸的事来说谎。是真的,我娘是个忘恩负义、水性杨花的女人。」
这话就佐吉来说相当露骨。平四郎默默喝着开水。
「所以,那时候我就算被赶出凑屋,也不敢有半句怨言。老板娘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你是说总右卫门的妻子阿藤吧。」
「是的。夫人对我很不客气,那也是当然的。就算没发生那件事,我娘和我都太过依赖凑屋老爷的好意了。」
最后,总右卫门安抚了阿藤,将佐吉送到素有往来的花木匠处。佐吉相当感激。
「让我成为独当一面的花木匠,能够养活自己,这全都要感谢凑屋。所以,当老爷派人前来告诉我铁瓶杂院的事,问我在风头过了、找到管理人之前,能不能先来帮忙,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算是我的一点报恩。」
抱着这种心情前来,房客却一个接一个跑掉。我怎么这么没用呢——如此一想委实受不住,便不由得气馁了。
「可是,佐吉,」平四郎谨慎地开口,「八助他们信壶的事,看来是凑屋设计的。」
平四郎说了前因后果,佐吉不为所动地听完,一句那是大爷想太多便带过。
「不说别的,凑屋老爷没有任何赶走房客的理由。就算有,也没必要用这么费事的方法,不是吗?」
这话极有道理,平四郎也如此认为,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
「我能做的,就是想法子不让房客再继续减少下去。我也会小心,不让仁平头子有机可乘,尤其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
总右卫门的独生女美铃,亲事就快谈定了。对象不是商家,而是西国(注:指日本大阪、京都之西,尤指九州)一个颇为殷实的大名继承人。
「美铃小姐将来要先到家世相当的旗本家当养女,再从那里出嫁。但即使如此,对凑屋而言仍是件名誉之事。」
「对方看上的是凑屋的钱吧?这年头,没有哪个大名家是有余裕的。」
佐吉耸肩笑了,说这仍是出人头地。「凑屋老爷高兴极了。啊,不过这件事还请大爷保密。」
「放心,我没有说这种消息的对象。」
事情大致谈完,平四郎却还没向佐吉问起美铃的异母妹妹阿蜜,以及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关系。他们似乎透过官九郎来传信。不过——
应该不需要问吧。
那才真正是人家的私事。当前最麻烦的是仁平的怨恨,与传信这件事无关吧。
平四郎转换话题,问起阿德与久米。佐吉笑着说明自己夹在两造双方之间如何煞费苦心,平四郎大笑了一场。就算查清了佐吉的出身,就算知道了冈引仁平的目的有多危险,都算不了什么——他的心情又轻松愉快起来。回家路上下起滴滴答答的雨,也不以为苦了。
5
井筒平四郎之妻以貌美闻名。
平四郎本人倒是认为「年轻时美是美,现在可差多了」。
细君同样有个身为同心的父亲,也同样是在八丁堀宿舍出生长大的。只不过,双方的父亲虽似乎有所交流,但一个在北町一个在南町,两家人倒是没有往来,直到婚礼前,平四郎连见都没见过她一面。不过,听说是个美人,感觉自然不坏,心里也怀着期待;及至见到本人确实是个美女,心情就更好了。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细君是家里第三个女儿。上面两个姐姐也个个都是美人。不,都曾是美人。长女招赘以继承父亲的职位,次女嫁到商家。因此平四郎有个同为八丁堀同心的连襟,却仍是一个南町一个北町,再加上职务属性相异,平素也几乎见不着面。听说这位连襟长于算盘,所做的工作必须窝在町奉行所里,埋首帐册之中。借此追缉恶质的高利贷,或不时对那些靠借大名钱而大发利市的大商家泼泼冷水,好生修理一番,似乎相当能干。这时世刀剑无用武之地,算盘上的工夫倒趁势当道。平四郎拔着鼻毛频感佩服,心想往后或许像这类出人意料的公役才能名留青史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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