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四郎唔了一声,的确是如此。但是,武家的嫁娶,无论何处皆如此,只凭门当户对与年纪来决定。
「即使如此,你娶了我还是觉得骄傲。这全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对吧?」
细君嘟起嘴巴,以细细的双眼盯着平四郎看,一副受尽委屈的摸样。
「嗯,对啊。」
「你不是为了我气质好才骄傲,」细君叹了一口气,「不是为了我把家管得好才骄傲,不是为了我性情好才骄傲。」
「可是这……」
「就算这样,当时我也感到很骄傲。」细君恨恨地说。「我也感觉得出你因为娶了我而感到骄傲,所以我也很自傲,得意得不得了。」
「你吗?」
「是的。丈夫以我为傲,所以我也很骄傲。但只不过就是长得好一点而已,你又不是真的认为我是个好妻子。只不过是长得好了一点才让丈夫引以为傲而已。」
平四郎脱口而出:「可是,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所以才说不好。」细君正色说道。「没用半点心,没学会半点本事,光因为长得漂亮就被人家捧上天,这怎么成?更何况从反面来看,我和姐姐们作为人家的女儿、妻子,即使再怎么用心付出,也得不到相应的回报。身旁的人每个都只看到我们的外表,不肯正视我们的内在。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相公,这怎教人不气闷、不心烦。心里不免会冒出不该有的念头,想着干脆就仗着外表出色,轻松随性地过日子算了。」
平四郎想着「不见得吧」。但要反驳太麻烦,便没作声。
「连姑娘家都这样了,男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噢。」平四郎认输了。
「为了让弓之助将来能长成一个正经人,绝不能让他留在市街上。相公,请把那孩子接到井筒家来吧。我和姐姐都求你——」
谈完这段话的隔天。
梅雨总算放晴了。天亮得早,阳光也强。平四郎在刺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在尘埃遍布的路上往铁瓶杂院走去。口渴得不得了,便在肚子里盘算,要绕到佐吉那里要杯茶喝。沿着小名木川晃过去,才过桥,便听到头顶上传来疑似官九郎的嘎嘎鸦啼。一抬头,只见町大门后、防火了望台上的警钟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夏天到了。
随着潮湿的梅雨过去,卤菜铺的阿德也已恢复精神,生意也同先前一般兴旺。只是仍老是一脸客气,说着真是给大爷添麻烦了。这反而使得平四郎也跟着客气起来,不好再像以往那样大剌剌地往她店里去,让他扼腕不已。
即使如此,阿德应该不寂寞,因为店里有久米在,两人一起做生意。
一下了床系起围裙,阿德便把久米叫到身边,单刀直入地这么说了:
「这次着实受到你不少照顾。」
其实,要不是久米耐着性子听阿德满口「没有用的东西、妓女」的乱骂,还半点也不嫌弃地照顾她,阿德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我还是讨厌你这种女人。我讨厌你,所以不能欠你人情。」
自管理人佐吉起,连同铁瓶杂院的住户,听阿德这么口无遮拦地说狠话,无不提心吊瞻。就算久米人再好,这话也太过分了。
「久米,你总不能一辈子靠卖身来过日子吧?等你成了老太婆就完了。不管哪个男人都会说,久米阿婆不收钱都太贵。」
据说,被阿德说得这么难听,久米也只是低着头。
「所以呢,为了答谢你的照顾,从今天起,我要把怎么撑起一家卤菜铺如实从头教你。这卤菜可是铁瓶杂院阿德的不传之宝,还有客人特地过永代桥来买呢。我把其中的秘诀教给你,你可要知道好歹。」
就这样,阿德开始锻炼久米。
「阿德姐比之前更常骂人了
上回来巡视的时候,佐吉苦笑着说道。
「不管阿德姐说什么,久米姐都老实地应好,却还是如此。不过,她们俩这样倒也处得挺好的。」
久米也暗自盘算过将来了吧。用不着别人特地点明,久米自己也知道卖淫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久米善体人意,一定也明白勤劳又刚强的阿德,只知道以那种说教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感谢之意吧。
「久米虽不聪明,却也不笨。」
平四郎相当看得起她。
「只不过,这下就有点为难了。」
若久米很快就开窍,得到卤菜铺的真传而能独当一面,接着势必会自立门户,那就不能再待在铁瓶杂院了。总不能跟师傅阿德抢生意。
如此一来,久米便得搬家,这意味着佐吉又要再失去一名房客。
「可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这是不可抗拒的。」
就像梳子的齿儿一掉就没完没了,铁瓶杂院的房子也是一间空过一间。前不久,佐吉为了避免事态再恶化,才重振精神。这时或许该转个念头,盘算该去哪里找新房客才是上策……想着想着,眼睛便往佐吉所住的前杂院最靠边那幢整齐的小两层楼房瞟过去……
平四郎停住脚。
佐吉的住处前挤着一群人。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将近十人。每个人都巴着佐吉家门口,拱肩缩背、神情可疑。是在偷看些什么,还是在偷听?
心不在焉地跟在平四郎身后的小平次,撞上平四郎的背而停下脚步,「呜嘿」的叫了声。一听到这声音,站在人群最末端的男子回过头来,原来是豆腐铺的豆子老板。他的头一退开,平四郎便看到阿德和久米的后脑勺也杂在人群里。
平四郎撩起衣摆,大步往他们走去。豆腐铺的老板缩起身子。
「什么事?」
平四郎低声一问,挤在门口的众人不约而同回过头来,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边。
「嘘——」
平四郎也学他们拿食指抵住嘴。看到平四郎,阿德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眨巴着眼。
「哎哟,这不是大爷吗。」
「哎哟算招呼是吧。」平四郎蹲下来,与众人齐高。「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佐吉怎么了?」
「有客人哪!」阿德悄声说。在她身旁的久米,眼睛贴在开了个细缝的纸门上,接着说道:
「佐吉兄这儿来了客人。」
「什么客人?」
「就是——」
阿德才开口,门口的格子门突然喀啦地开了。一干人「啊」地同声喊,如骨牌般倒下,扬起了一片尘土。位在最后头的平四郎与小平次眼看着杂院的众人东倒西歪,便迅速起身,恰巧与开门出来的人物正面相对。
「吵死了。」这个人说道。
「这么想看,进来不就好了吗。」
是个年纪才十四、五岁,脸蛋精致如人偶的姑娘。肌肤像刚捣好的年糕般雪白细致,头发有如丝绢理成的一般。身着的奢华友禅是清凉的水蓝底扇纹,黑领光泽亮丽。澄净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把平四郎从上到下都打量过了。
「哎呀,是八丁堀的大爷。」她的话好像是说给谁听的。其实,她是朝着屋内喊。
「佐吉,八丁堀的大爷来了,快出来吧。」
姑娘稍微往旁边一让,只见她打了千鸟结的腰带后头,佐吉急忙站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来到门口。两道浓眉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既困扰又难为情似地垂成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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