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四郎停住扇团扇的手,嘴巴张得老大。
「那你说是谁?」总算问了这一句。
「会是谁呢?」弓之助满面笑容。「阿德起身赶往久兵卫住处时,久兵卫和阿露都在那里。」
「是啊,听说阿露跑到久兵卫家。」
「卧床不起的富平则在八百富。」
「他还能上哪儿去啊。」
「太助也死在八百富。」
「用不着担心他会起来吧。」
弓之助再度膝行而前。「我再重复一次,八百富的太助之死,也是凑屋为了赶走铁瓶杂院的住户而安排的剧情。」
「是啊。」
「若一切全依凑屋的意思发展,那么杀死太助的就不是阿露,而是凑屋的手下,也就是第三者——这是极有可能的。」
平四郎又扇起团扇。
「所以——」弓之助说道,「吵醒阿德的脚步声,我想应该是来自那第三者。」
「你是说,他从八百富逃出时吗?」
「是的。」
平四郎停了一拍,不由自主地发问:
「逃到哪儿?」
弓之助一脸认真地偏着头。「阿德听到脚步声不久,便往久兵卫那儿去了,那人要逃离杂院,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再说,阿德听到的脚步声是朝久兵卫住处那个方向——」
平四郎低头凝视弓之助。
「你是说,久兵卫藏匿那人?」
「是的。」弓之助笃定地点头。「时间应该不久,多半天亮前就让他走了。说藏匿太夸大了,那第三者可能只是先在久兵卫那儿换件衣服、洗个手而已。」
弓之助或许猜中了。第三者——
「你是为了查证这些,才要去量阿德听到的脚步声是怎么传进她耳里的?」
「是的。视状况,也许能够推测出那脚步声的主人的体重或步幅。甚至身高也——」
「别量了。」平四郎当下便说道。「我可不愿意,别量那些了。」
弓之助眼珠一转。「姨爹?」
「用不着去量那些,你说的话就很有道理了。杀死太助的不是阿露。那姑娘身上会沾着血,想必是为了让剧情逼真而做的手脚。再不然,就是抓住死去哥哥的身躯时沾上的。无论如何,太助被杀时,阿露都在同一间屋子里。」
「是……」
「就像你说的,一定是有第三者在场,对太助下手。不管怎么样,我都得逮到他。那人有多高多重,步幅又是多少,知道了也没用。要到处去量全江户男人的身量、步幅,我可没那工夫。」
「用不着找遍全江户,那人一定是凑屋的下人。」弓之助爽朗地说,但被平四郎狠狠一瞪,声音忽地变小。「也可能是那个俊掌柜——」
平四郎将团扇一扔,接着嘿咻一声站起来。
「姨爹?」
「我要换衣服,来帮忙。」
「姨爹,您的神情好悲伤啊。」
是的,不知为何,平四郎的心情忽地消沉郁闷起来。为什么铁瓶杂院又发生这种事呢?逮捕凶手、揭露秘密,都不是平四郎擅长的。不知道的事就让它不知道,没听到的事就让它没听到,不懂的事就让它不懂,这才是平四郎喜欢的。他不想和弓之助这样的孩子谈论凶手的真面目。
他更不想让阿德得知这些。若要照弓之助的话去做,势必得将实情告诉阿德。他不想让阿德对阿露与久兵卫起疑。倘若可以,他希望别让阿德知情。即使她受了骗、莫名成为这出戏的演员,但如果阿德不会因此而蒙受重大伤害,那么他宁愿不要去打扰她。
「我想帮姨爹的忙,可也许我是多管闲事了。」弓之助喃喃地说。「也许我说的那些,都是自作聪明。」
「没这回事,你很聪明,事情看得很透澈。你只是把看到的、想到的直接说出来罢了。」
「可是……」
「别放在心上。我有点起床气,因为我作了个怪梦。」
平四郎低头对弓之助一笑。
「我带你去铁瓶杂院。小平次呢,就叫他去别处巡一巡。正好,我也想让你见见佐吉。」
弓之助双手伏地,低头行了一礼。「谢谢姨爹。」
「甭多礼了。帮我去叫你姨妈来,我可得赶快洗把脸。」
弓之助垂着头不动。平四郎一时担心起来。他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以为挨了骂,气馁了吗?
「弓之助?」
低头一瞧,弓之助脸皱得像个包子。
「姨爹——」
「啥事?你怎么了?」
弓之助满脸通红。
「姨爹,我的脚麻了。」
说着,咕咚跌倒。
小平次相当不服气。为什么是少爷跟着大爷,却派我巡视别处?大爷已经不需要我了吗?这阵子还用起以前那么讨厌的冈引,我真是不懂大爷的想法!
「呜嘿!」平四郎掠他之美,惊呼一声。「别发这么大脾气。我只是带弓之助去认识佐吉而已。有什么关系,你就像井筒家的人呀。这孩子将来可能会继承我,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再说,政五郎也是个人物,别这么反感。」
他自认已尽力安抚,但小平次出门时仍气得多肉浑圆的肩膀直抖。弓之助对此也显得颇无奈。
「难不成,我继承了井筒家,小平次叔的孩子就会当我的中间吗?」
「小平次没有儿子,只有女儿。」
「啊,太好了。」
「但是女儿会招赘呀。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死心,和他好好相处吧。」
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满身大汗地来到铁瓶杂院,只见佐吉正专心地清扫着豆腐铺搬家后的空屋。头上用来防尘的手巾遮住半张脸,但从中露出来的双眼,与大太阳相反,显得黯淡无光。
出入的格子门已拆下,上头糊的纸也撕掉,格子框的每一处都冲洗得干干净净。看来是为了待干后糊上新的纸。榻榻米也一帖不剩地翻起来,曝晒在日光下。
「现在不好叫他,回头再来吧。」
弓之助直盯着勤奋工作的佐吉看,没有回答。
「怎么样?要不要去阿德那里露个脸?」
弓之助专注地看着佐吉。
「久米也在那边。你一去,她们一定会聒噪得不得了,嚷着可爱什么的。」
弓之助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佐吉。
「喂。」平四郎往弓之助的头上一敲。「你要知道佐吉的身量,我会去问,别在这里目测。」
弓之助摸摸挨打的地方。「姨爹看出来了?」
「我也已经习惯你了。」
「我并没有怀疑佐吉,因为他没有义务非得帮凑屋杀了太助不可。」
「那当然。」
弓之助嘴里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句。若平四郎的耳朵还灵光,他说的应该是:
「太助为什么会被杀呢?」
不出所料,弓之助——正确地说,是弓之助那张漂亮的脸——令阿德与久米惊为天人。久米大喜,而阿德则是拿平四郎与弓之助相比,然后大笑。
卤菜铺店头很热,久米似乎仍为痱子所苦,憔悴依旧,也闻得到药布的味儿。然而弓之助似乎不以为意,有礼地寒暄问候,拿出乖巧伶俐的好孩子模样,讨两位大婶的欢心。平四郎则吃着阿德招待的热腾腾的蒟蒻和冰凉的麦茶,兴味盎然地瞧着弓之助规矩又开朗地回答女人们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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