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八百富的命案……」
弓之助眼睛发亮,平四郎便要他将先前两人的谈话说出来。太助命案发生的一年半前,正次郎「真的」前来袭击,却因意想不到的帮手太助赶到,复仇不成反挨打。这件事,会不会是与这次赶走住户具有相同意图的尝试?
「原来如此,那是最早发生的吧,这样我明白了。恐怕正如大爷所说。」
政五郎大大点头之后,向大额头瞄了一眼,好确认他是否好好「在记」。大额头一副大车轮全力启动的模样,黑眼珠完全缩到眼皮里去了。若不让他喘口气,只怕会口吐白沫。
「原先的管理人久兵卫,打一开始——这话是难听了点——就是共犯。十年前,总右卫门向他表明了实情,在离开「胜元」来到铁瓶杂院时,他定是全然知情。杂院里,就属管理人权限最大,要动工修房子、淘井,都不能没有久兵卫的许可。要监视葵的尸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被挖出来,他是不二人选。」
久兵卫工作多年的店铺倒了,年过半百却失去谋生之道时,由凑屋收留,他对总右卫门定是感激不尽。总右卫门也看准了这一点,认为久兵卫足以信赖,才命他担任管理人。
「一年半前,总右卫门绞尽脑汁,想出久兵卫因与正次郎结怨而遭袭击这一案。正次郎在『胜元』厨房工作,同样是总右卫门手下的人马。他与久兵卫之间真正的关系,也许是相互照应才对。换句话说,正次郎也是一枚总兵卫能够动用的棋子。」
然而,八百富太助的闯入,使正次郎铩羽而归。总右卫门与久兵卫不得不重新来过。
「太助不是傻瓜,他人在现场看到来砍人的正次郎和被砍的久兵卫的模样,可能察觉有异——啊,这些全都是我的推测,要是太离谱就喊停吧。」
弓之助表示鼓励般地点点头。
「是的,我明白。不过姨爹,一点都不离谱。请继续说下去。」
平四郎对于外甥的激励感到有些羞赧,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久兵卫也知道太助已看出事有蹊跷,与总右卫门商量之后,两人又动了一次脑筋。我想,大概是豁出去,对八百富的人吐实了。当然,葵的尸骨埋在杂院地底下这件事,是不会告诉他们的。多半只说,有些不得已的情由,想叫住户搬出去,才编造出这次的事情。」
「当然,想必也给了钱,希望他们对此事守口如瓶。」政五郎补充说道,接着又做了更详尽的解释。「只是,八百富有没有收下这笔钱就不知道了。富平多半没有收吧。他定是认为这请求乃出自管理人,而不是别人,说不需要给钱,他们会保密。」
「可是,太助却想要那笔钱。」弓之助说道,脸色又开始有些苍白。
「而且更糟的是,富平病倒了,八百富里太助说的话越来越有分量……」
政五郎忽地伸出手来,往大额头的额前碰地一敲。好像原本拴紧的环勾松脱了般,大额头的黑眼珠自眼皮后掉下来,变回黑白分明的模样。
「你可以休息一下。」政五郎说道。「大爷和少爷,再喝杯茶吧。」
大额头叹了一口气,累坏了似地垂下头。弓之助担心地望着他。政五郎利落地更换茶壶里的茶叶,倒进热水。茶香四溢,令平四郎也跟着放松下来。
几个人像是出席丧礼似的,在一片肃静中喝了茶,吃了栗子点心。不知不觉香木已燃尽,自庭院里飘来的轻烟也散了。
「今年春天,令久兵卫出走的那个案子……」
政五郎缓缓开口。一旦稍事休息后,要继续这种话题会令人心情沉重。他深自理解当场的气氛,自愿挺身担任这不讨喜的角色。
「想来应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将久兵卫这个要角自铁瓶杂院弄走,送来佐吉这个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好让铁瓶杂院住户日益减少也不至于让人起疑窦。其次,便是要收拾掉隐约察觉到凑屋总右卫门见不得人的秘密,将来可能成为麻烦的八百富太助。」
弓之助喉咙发出咕嘟一响。不知是吓到了,还是被栗子点心噎着了。
「阿露——果然是知情,且从旁协助吧。」
平四郎如此喃喃说道,政五郎强而有力地回答:
「阿露的话并非全然说谎。太助嫌弃卧床不起的富平,想摆脱这个麻烦,只怕是事实。自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好机会,让太助开始感觉到凑屋已成为一棵摇钱树,他的人可能就变了,一心想着要和茶水铺的女人一起享福。而妹妹阿露也许是站在一个分歧点上,看是要选父亲的性命,还是选见钱眼开的哥哥。」
「而且,久兵卫说服了她,」弓之助接着说道,「富平……怎么说就不知道了……毕竟病得起不了床……」
杀手来了——当天夜里,阿露是这样告诉阿德的。杀手来了,杀了哥哥。
杀死太助的,终究是凑屋派出来的人手吗?还是阿露下的手?或者是久兵卫本人?
「无论如何,她都骗了阿德。」
对平四郎来说,这一点才教人感觉最不舒服。话虽如此,事到如今若要把实情告诉阿德,感觉更糟。
「阿露也不愿意欺骗阿德吧。她内心想必是很过意不去的。」
「那么,姨爹,」弓之助硬要转变话题似地,发出反常的活泼声调,「姨爹对于葵长眠于铁瓶杂院的哪一处,有想法吗?」
「没有。」弓之助话声才落,平四郎便接着回答。「猜不胜猜。」
「那么,您打算把杂院的土地全部翻遍?」
「如果有必要的话。没办法啊。」
「少爷有线索吗?」政五郎问道。
「佐佐木先生那里保管的平面图……」
弓之助冷不防就发话,平四郎连忙把他的头一按,解释说弓之助师事的那位佐佐木先生,是个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测量的测量师,本来要经过公家许可才得以进行的测量与平面图,这位仁兄都私下进行。
「兴趣嘛,我也就没追究。」
看着慌张的平四郎,政五郎呵呵笑了。「好的。那么那位测量的佐佐木先生的图,能够帮上忙吗?少爷?」
弓之助表示,距今十五年前所绘制的灯笼铺一带平面图,对灯笼铺内部的建筑物注记有附加说明。
「因为那是栋大房子,而且不仅是灯笼铺,所有商家的仓库、小屋的位置都记载在上头。」
「然后呢?」平四郎探过身来。「你有什么想法?」
「灯笼铺有个小屋。」弓之助的双颊上看似浮上红潮。「不知为何而建。图上没有记录,佐佐木先生的私塾里也没有记得当年之事的人。不过,那屋子的大小,是六帖房加四帖半……」
「就跟阿德那里、八百富的大小差不多吧。不是连栋杂院,是前杂院那边。」政五郎说道。
「是的,正是。」弓之助点点头。「那个地方以现在铁瓶杂院来说,正好就是八百富家。」
平四郎脑里想着一些他平日不会思考的事。这——是因缘,是怨念。若葵真是埋在八百富底下,那么富平、太助兴阿露被牵连进残酷的命案,难道就是这个缘故?八百富这三人分明毫不知情,难道是葵残留于人世的一缕怨念操纵了三人,使他们形同与凑屋为敌,拖垮总右卫门极欲进行的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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