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买药,他必须买药。
前面大约还排了五个人。把购物篮往台上一放,店员取出商品,用机器一刷,那是——对,刷条形码。篮子接着篮子,逐一移动客人购买的商品,计算金额,收取现金,找零。目不斜视,毫无窒碍。
没问题,这种事他记得做过很多次。又不是三岁小孩,应该应付得了。他一边想,一边握紧冒出汗的手。
轮到他了,他茫然地望着店员把手伸进购物篮。
“总共一万零两百五十三元。”
开朗利落的声音飞过来,把他吓了一跳。店员正看着他。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钞票,没摊开就递了过去。
“有三元零钱吗?”店员摊开钞票,用磁铁压在收款机上,又连珠炮似的说。
他模糊地挤出一句“啊,没有”,店员立刻取出一叠千元钞票,数好了递给他。
“先找您九千元,请数一下。”
“再找您七百四十七元零钱,谢谢惠顾。”
他还来不及数,拿着零钱的手已经伸到面前,他就像被驱赶似的仓皇离开。太可笑了,他再次想。不过,至少这次笑得出来。
他来到店外,向站在超市专用停车场前的引导员询问附近是否有药店。对方指点得很清楚,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
他买了治头痛的药和临时想到的冰枕。身穿白袍的女店员替他包好便于手提,一边交给他,还一边说:“请多保重。”
这短短一句话竟让他意外地深受感动。他不禁停下脚,凝视着对方。
“有事吗?”被对方这么一问,他连忙走出店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就像被父母抛弃的小孩般无助。
既然特地买了冰枕,如果没有冰块就太不体贴了。正好附近有卖酒的店铺,就买了两袋冰块。看到堆积如山的百威啤酒,又顺便要了六罐。手上拎的东西越来越多。自己看起来像什么呢?是独居的学生呢,还是新婚的丈夫?
然而,周遭杂沓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甚至根本没注意到。当然,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已经丧失关于自己的所有记忆,还有一个跟他处于同样状态的无名女子在等着他,他还要回到那间不知屋主是谁的房子里。
看来他还没有失去方向感,他很清楚该怎么回去。
走着走着,天空忽然暗下来,他感到一阵潮湿的风吹过。大概要下午后雷阵雨了吧,一定是刚才积雨云的关系。
回到新开桥皇宫时,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他总觉得三枝还站在那里,不禁朝后巷的停车场窥探。没看到三枝,车牌凹陷的车好端端地靠墙停放着。蓝色水管已经卷起,挂在出入口旁的水龙头上。
上了六楼,他站在那扇门前审视左侧的墙壁,上面只有“707”这个号码,屋主的名牌是空白的。
一打开门,她从里面的房间飞奔而出,睡衣外面又罩了一件过大的衬衫。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奔向他说道,语气并无责备之意,但她几乎快哭出来了。
他用背抵着门,吐了一口大气,刚说“我回来了”,窗外就电光一闪,传来如重物摔落至地板的低沉雷鸣。
“看来要下一阵雨了。”他说着牵起她的手——好小、好冷的手。
09
一个人留守期间,她有了一项新发现,她找到了地图。
“放在哪里?”
“在衣柜里,折好塞在夹克口袋里。我原本想找件衣服披上,往里面一找,就找到了地图。”
她将地图在厨房的餐桌上摊开。说是地图,其实只是一张复印纸,A4大小,每一角都规规矩矩地对齐,折叠成小小一份,折过的印痕很明显。除了道路和车站的名称,连私人住宅的屋主和公寓名称都印出来了。
“是这一区的地图。”
“你怎么知道?”
“新开桥皇官”的名字就在复印件左下角。他经过的商店街、去买过东西的罗雷尔超市也都在上面。根据这张地图,前面的马路是新开桥路,在南面和新大桥路交叉。那个十字路口的东边有都营地铁线的新开桥车站。北上会连接京叶公路,首都高速公路的小松川匝道就在旁边。
这里位于东京东部,这个判断果然没错。但几乎已是东京的最东边,只要过个桥,就属于千叶县市川市了。
“怎样?想起什么了吗?”他试着问道。
她却缓缓摇头。
“不论是车站、马路,都毫无记忆。不过,我也没把握一旦丧失记忆,真的会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连看到跟自己有关的东西,也不会灵光一闪觉得‘啊,我知道这个’。不,不只是那样,更惨的是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脑袋变成一张白纸……”
他仰望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倒是试过。我能够数数,也想得起东西的名称。会买东西,也知道怎么问路,还可以按照别人的指点找到正确的路。”
“也能够回到这里。”
“对。而且,你刚才不也用了比喻吗?”
“用了比喻?”
“嗯,你说‘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如果真的是刚出生的婴儿,就算会讲话,也无法用比喻来形容,因为婴儿什么也不懂。”
“啊,对哦……”
“对呀。我们并非完全丧失了智力和知识,只不过一涉及跟自己密切相关的事——伴随着记忆,涉及个人私密的事情——就会变得一片空白。所以,只要找到一个小小的契机,我想应该立刻就能回想起来……”
她两手捂着嘴,仿佛在窥探自己内心世界般垂着眼。
“怎样?”
“不知道……”
“你对这里是东京有印象吗?”
“东京,”她复诵了一遍,“东京啊。”
他忘记问最重要的问题了。
“头痛好点了吗?”
她摸着太阳穴说:“还是痛,但好像好多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痛得快要裂开了,真奇怪。”
“哎,总之有起色就好了。”
然而,她的脸色还是很糟,眼睛周围像挨打了似的泛着瘀青。
“东京,东京,”她像唱歌般复诵着,“我知道,没错。不过,只要是日本人,应该没人不知道首都在哪儿吧。”
她第一次露出贝齿嫣然一笑,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东京塔吗?从外面的走廊上就能看得很清楚哦。”
她一直看着他。
“我曾经去过。”
“你能清楚地回想起来?”
“对。我……好像跟家人一起去参观过。在我很小的时候,跟某人牵着手,还有爬楼梯,可以从楼梯缝隙直接看到下面,感觉好恐怖。我记得很清楚。”
家人、小时候,仔细想想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眼前的事情,竟然连想都没想过这两件事。两人照理说应该都有兄弟姐妹,也应该有儿时记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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